第22章

  她拿到新手机、新号码的第一时间就加回了钟奕。
  陆痕钦垂着眼看了很久,悬在屏幕上的手指久久没有点开钟奕的头像。
  在外面只能只看到一句对方发来的:【奶奶想见你。】
  行了,就这里吧。夏听婵的声音清脆地传来。
  陆痕钦抬正手腕,镜头晃动间她偏了下头,将被风乱吹动的碎发捋到耳后。
  她冲着镜头微微笑着,双手抄在兜里退了一步,从露台下方卷上来的风再次将发尾掀起,纠缠在空中。
  陆痕钦凝视着不远处的她,打开闪光灯想要抓拍一张
  微微过曝的镜头给她清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轻烟薄雾,轻微的失焦模糊了一些锐利,风一吹,好像幻境中欲乘风而去的梦中人,真假莫辨。
  他短暂地走了下神,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过照片,滑到边上时突然大梦初醒般轻微地打了个冷颤,像是被一桶冰水兜头倾下。
  镜头里,夏听婵两侧都有玻璃的反光,唯独她此刻站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陆痕钦的瞳孔极速缩紧,妄图张口却什么声音都挤不出来,只感觉自己的颈动脉在突突直跳。
  他的手猛地撤开,镜头一糊,这张照片来不及拍下。
  夏听婵无知无觉,她甚至轻快地一边朝着他笑,一边又往后无所谓地退了半步。
  夏听婵!陆痕钦神经抽疼,失声叫了一句。
  她被他突兀的一声叫得身形晃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不明所以的茫然神色。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她似乎已经站在露台的边缘,触手可及的位置都没有她可以扶一把的地方。
  那些把她长发吹乱的风也变得恐怖,仿佛马上要将她带走。
  夏听婵你
  风一下子扬起来,她的视线被长发短暂地挡住,拨动间好像重心不稳地往后仰了仰身体。
  陆痕钦的脸色在瞬间就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像是被抽干了似的变得煞白,他不敢再厉声叫唤吓到她,生怕她一惊之下失去重心。
  不该是这样的。
  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仇人,不用他亲自动手的完美机会,可以撇得干干净净的一场意外。
  一切都是他曾求之不得的标准剧情,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降临。
  可他的世界在此刻完全失声,口腔里不知道为何泛起淡淡的铁锈味,他的睫毛颤抖得厉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恍惚间她好像在冲他冷笑,比了个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的口型。
  是错觉,再一眨眼,夏听婵什么都没说,只侧耳露出听不清的迷茫表情。
  他头痛欲裂,几乎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一瞬间好像什么症结都解开了,硬币抛出去的瞬间就有了答案,她骗他也好,把他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也好,跟前男友藕断丝连也罢,通通都没关系了。
  一想到她有可能失足掉下去,他就不可遏制地泛起凝视黑洞的干呕恶心和眩晕,他甚至不敢细想之后的心情,但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很多时候他以为他对她的某种感情已经不存在了,时间和恨意像是掺了杂质的沥青将底色厚厚覆盖,但死亡却像是一记耳光般强有力地把一切拉扯出来,明明白白地呈现到他面前。
  他不能接受她死去。
  小婵混乱间陆痕钦轻轻地唤了一声,带着颤音求她,我有点难受,你能不能扶我一下。
  夏听婵愣了一瞬,随即担忧地往前倾身,想要听清他说的话:什么?
  我恐高太阳穴笃笃笃地跳得他头疼,什么胡话都敢往外冒,我们进屋行吗?
  她应承着往回走了几步,才脱离出危险范围陆痕钦便猛地大步上前,一把钳住她的手臂往他身前拉,气息不稳道:今天不拍了。
  他的五指掐得有些太用力了,夏听婵拍拍他的手让他松一松,一碰到他的皮肤才发现他轻微颤抖的手指比她更冰。
  他的呼吸也混乱异常,眼睫居然是潮湿的,好像刚从可怕的濒死状态拉回来,整个人的状态都很糟糕。
  好好好,没事,我们先回。夏听婵咽回那句你哭啦?,一头雾水地抓紧他的手想要撑起他的身子。
  但脸色这么难看的陆痕钦行动时却很正常,根本不用她支起她,反倒被他紧抓着手催促着离开。
  你不是要种花吗?他不由分说地安排道,现在就种。
  啊?哦
  被人拉着从露台迈进房间里的最后一秒,夏听婵扭过头,无意般朝着自己刚才站着的位置飞去一眼。
  天际深沉如墨,什么都看不清,她无声地打了个哈欠,转回脸,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第14章
  夏听婵一直陪在他旁边,陆痕钦不放她离开,哪怕她只是想花两分钟去直饮机前替他倒一杯水,他也只摇头说不用。
  真的不需要请医生过来瞧瞧?
  没关系。
  夏听婵转了转被他紧握住的手腕,纵使他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已经不再嶙峋凸起,可他指缝里漏出来的那点她的皮肤上,仍然留有他用力后留下的淡淡指印。
  她耐心地等到陆痕钦唇边的血色慢慢恢复了,才抽出自己的手。
  他挽留般蜷了下手指,不怎么愿意的模样。
  刚才不是说要种花?他见她有离开的意向立刻提议,不如现在去种?飞燕草地栽比较好。
  夏听婵看着他的脸色,想客气两句但拒绝的话绕到嘴边又诚实地咽了回去。
  她老老实实地点点头:种。
  两个人好像从最开始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大晚上拿着铁锹和小钉耙踩在花园的东南角泥土上。
  铲子插进泥土里,发出沉闷的嚓声,陆痕钦微微弓着背,后颈处脊椎前几节骨节隐约可见,皮肤紧贴着优越的骨骼,没有多余的脂肪,肩胛骨收缩时t恤后背洇出薄薄的一层汗,从领口望进去可以看到流畅漂亮的肌理线条。
  几年不见,可能是极少晒太阳,他被衣服遮住的身体部分颜色更浅了。
  夏听婵收住多余的思绪,友善地问了第三遍:我来吧?你身体不太好。
  他抬起眼皮瞥她一眼,又充耳不闻地看向地下,把铲子轻而易举地插进土里,脚搁在上面踩下去碾了碾,冷漠得像在杀人埋尸。
  他没什么表情地解释
  了第三遍:我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陆痕钦非常招蚊子咬。
  他皮肤白,尤其在夜晚手电筒的打光下更是呈现出一种低温瓷器特有的冷白色,蚊虫叮咬后,露出来的皮肤上就会鼓出一些边界模糊的不规则红印,像是蔓延开的大片残花落叶。
  夏听婵目不转睛地盯了他很久。
  陆痕钦好像没留意她的灼然目光,一声不吭地在她标记的位置除草、翻地、挖坑,然后才将工具一竖,屈肘压在柄头,往她面前摊手:花。
  夏听婵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不说话。
  他皱着眉偏了下头表示疑惑,面前的人忽然猛地站起来,啪的一巴掌清脆地打在他脸上。
  他的脑子断线了一瞬,她还没停,又是眼疾手快的一掌拍在他脑门上。
  陆痕钦被她拍得往后仰了仰头,从下颌到锁骨形成一道凌厉的曲线,她诶诶诶地急着叫唤了几声,把责任都推在他身上:动什么呀蚊子飞走了。
  他盯着看了眼她,眼睫垂下,脱掉左手的黑色手套,用屈起的指节刮了刮脸颊上被打的皮肤,平静地嗯了声。
  夏听婵借着蚊子打完人后气顺了,露台的事也能翻篇了。
  她若无其事地扭过身,从背后搬出那盆飞燕草,花茎高大粗壮,蓝紫色的花朵盛开如展翅的燕子,生机勃勃。
  她拿来一把剪子咔咔咔几下剪掉外面的塑料盆,连着根系上的土团一起把花拆了出来。
  陆痕钦跟着蹲下,将另一只手的黑色胶皮手套摘下来递给她,夏听婵瞟了一眼摇摇头:不要,我没洁癖。
  他就收回手,拎着手套围在土坑的对面,看着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平花苗根须上的泥土,手背上沾上了零星的褐色泥斑。
  两人调整了花苗的高度,将泥土一点点填满土坑。
  去拿水。陆痕钦吩咐。
  夏听婵很快去而复返,她将自己的手洗净了,一只手按在膝盖处半蹲着,将水从高处浇下来。
  陆痕钦抬起手,就着她淋下来的水洗手并浇花。
  本来应该去水池那里用干净的水洗手的,可他脖子上被蚊虫叮咬得有些痒,等不及,现在只能偏着头用肩膀蹭弄两下聊作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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