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你也过来。
陆痕钦坐在软椅上看了她几秒,起身朝她走来。
她身旁就是一棵长到三楼的枝繁叶茂的栎树,伞状的树冠撑开,影子被月色映在露台上。
夏听婵抓住他的手臂把人拉过来,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左右扯来推去调整位置,两个人就盯着釉面砖上乱动的影子摆了很久的姿势。
待她终于满意,夏听婵掏出自己的手机,一直没松开他胳膊的手自然地往下滑了一段牵住他的手,头一歪靠在他肩头,把双人影子中的那条缝掐灭了。
皎洁月色下缱绻的情侣照,影子静悄悄地不说话。
陆痕钦怔然扭过头望向她,可她很快往一旁的树影下一藏。
快门按下。
夏听婵退出照相功能,将手机屏保换成了这张一人一树的影子合照。
我现在的处境不适合拍照,但是只有你跟我知道,她点了点照片笑,我藏在树影下。
陆痕钦定定地瞧着她。
影子照好像是学生时代早恋时叠放在一起的作业本,光是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都会产生甜蜜的小雀幸。
他觉得她一点也不木讷,只要她想,她能给足人安全感和幸福。
在第三学年的时候,夏听婵提前去往霧峰国立大学,陆痕钦比自己小时候第一次拿到与球星的合照还要高兴。
但刻意不去关注的离别时间好像是吊在心口的一根鱼线,他越是尽力将它忽略,它的存在感就越强烈。
在每一次感到幸福时,看到她的脸,心里那根透明的线就会轻轻一扯,将他的心口牵动得又涩又痛。
他舍不得她。
夏听婵将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与之前一模一样,似乎根本没有因为这种倒计时而产生什么情感波动。
是的,但这就是她。
陆痕钦不想扫兴,这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他反过来bking地安慰道:捐两栋楼的事,你去哪个学校,我就去哪。
话虽然说得潇洒,可那段日子里,他尽可能将两人还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过得充实满足,打卡想去尝试的新店,爬山看日出,在周末市集里淘小玩意儿他知道她离校的确切时间,她的桌椅也因此早早挪到了教室最后一排。
但真到那一天,他伏趴在自己桌子上,一手垫在额前,另一只手搭在脑袋后,从早上就开始睡觉。
他的面前还倒立竖着一本课本,校服敞开垂在两侧,浑身上下都是闲人勿扰的低气压。
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教室里吵吵闹闹,忽然有人推了推他的胳膊。
本来就睡不着,被人一碰更是浑身是刺,陆痕钦蜷了下手臂避开来人的打扰,预备转个头换个方向继续睡觉。
阮成礼再次推了推他:陆痕钦,夏听婵来了。
这个名字灌入耳朵时仿佛隔了一层纱,朦胧间他依旧保持着睁眼趴在桌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桌子上木头的山形细纹,因为距离太近,盯久了,居然产生一种眩晕的不真实感。
他缓慢地抬起脸,看到夏听婵大大方方地站在他们教室的门口,她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黑色书包,头发扎起,就这么笔直地望向他。
贴着他胳膊倒立的书啪嗒一声倒在桌上,被窗外的风一吹,哗啦啦地翻完了一整本。
她在嘈杂的课间穿过人群走向他,身边人给她空出一条路,随着她一步步走近他,周遭的闲谈声也越来越轻。
陆痕钦怔然地站起来,好像真的才从睡眠中乍醒般混混沌沌,他的脑子里一瞬间飞过许多念头:飞机时间是下午,难道航班有变化?他提前安排好了司机送她去机场,是中途有什么差错?行李早早就整理完了,再来一趟学校是有东西拉下了?
夏听婵一直走到他身前才站定,她仔细地瞧了瞧他的脸,然后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密密实实的拥抱。
不含任何情侣间的腻歪或者不舍,只是一个落落大方的离别拥抱,在所有同窗的见证下。
因为太过于干净和纯粹,就好像长大后忽然捡起的童年时的一只纸飞机。
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双臂僵直垂在腿侧,被她收束着一起揽进这个拥抱。
她抱着他,声音干脆又清晰:陆痕钦,你好好读书,我在霧峰等你。
夏听婵将屏保换好,期间陆痕钦的手一直被她牵着,他定定地看着这张屏保,忽然开口:奶奶不知道我们分开了?
她欣赏了下自己的新屏保:不知道,她觉得我们天生一对,肯定会走到最后。
陆痕钦没说话。
夏听婵终于说到了重点:我很有可能回不去国了,虽然对我而言在哪里生活都可以,但我很想念奶奶,她身体不太好,也不在福利院里帮忙了,我想着,如果能一起住的话,我好歹还能照顾一下她。
祖父母不属于移民范畴,更别说你们之间没有实际亲缘关系,何寻雁只是你在福利院长大时照顾你的一位奶奶。陆痕钦淡淡开口,她来不了。
夏听婵叹了口气,眉间愁绪萦绕:我知道那我将来只能频繁回国,没办法在这里定居了。
她晃了晃头,把难题暂时撇开,指挥他:
算了,你再往后靠一点,撑着栏杆,我们再拍点。
陆痕钦止住想说的话,朝后方扫去一眼,确认了下两人现在站立的位置。
露台的围栏是可升降无边框全景半身玻璃,平时就很难看清用以安全防护的这块屏障,更别说现在是漆黑一片的晚上。
他在写那篇怎么都开不了头的遗书时,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过这个露台是个很好的意外发生地,甚至在今天决定上露台用晚饭前,也仔细想过这个方式。
为了让自己别再因为各种纠缠互搏的念头错失机会,他在调节玻璃时闭上眼随便选了一块降下,就看是不是天意。
可是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沿着玻璃围栏伸过去,绷紧神经试探这部分玻璃有没有升起来。
确定她身后安全,他才舒了口气,肩膀一松,就这样将手臂压在围栏上。
夏听婵对此毫无察觉,她甚至往前支了支腿,顺理成章般往他胳膊圈起来的空间里舒舒服服地一靠,就这么依偎在他怀里咔嚓咔嚓拍了几张。
实在是贴得太近了,近到他一低头就能亲上她的发顶,他再一次,觉得如果能跟她一起赴死真的是一个令人心动的选项。
这种荒谬又危险的殉情,哦不是,是共死的念头越来越频繁地在他脑海里冒出来。
这几天来他一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痛苦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并与她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将前尘往事都一笔勾销肯定不行,彼此放过让她离开更是做梦,他确实反复涌起恨意和杀意,但他不知道为何每一次都会出那么多意外,让他频频受挫。
夜风从露台下往上涌,把她散开的长发像是波浪一样一层层地扫过他的手臂。
缈缈间陆痕钦用指尖轻轻压住她被夜风撩起的衣角,手臂克制着虚虚环过她腰间。他自己则向后仰去,整片星空便哗啦一声坠入眼底。
他的半截身子都暴露在露台外,整个人的重心都倚在玻璃护栏上,只要被人推一把就能掉下去。
如果她现在想杀掉他就好了。
或者他现在能揽住她一起倒头往后坠下去就好了。
陆痕钦安静地望着天上圆满的月,月色被云层散成鲛纱,洒在花园里一片雾蒙蒙。
在这里跟她一起摔下去的话,身下应该是一片木绣球。
但这不是夏听婵最喜欢的花,而他是一位有点完美主义强迫症的人,可惜。
可惜。
帮我拍几张。夏听婵兴致昂扬地将手机塞进他手里,在他背上推了一把。
陆痕钦乍然收回神思,身体诚实地按照她的要求走了几步才低头看了眼她的手机。
屏幕亮着,页面还停留在与他的聊天框。
陆痕钦的脚步微微一滞。
她把聊天背景也换成了两人刚拍的一人一树合照。
我找找角度,你等我一下昂。夏听婵绕着露台边调整方位,我说ok了你再拍。
这一次她花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一个好角度,站起来又蹲下,正面还是侧面根本没空往人形支架陆痕钦这里瞟一眼。
陆痕钦耐心地等着她,拇指在屏幕上规律间隔地点着,保证屏幕不要锁屏。
直到她蹲下,把脑袋埋进手臂间专心致志地研究面前的影子,他的手指才轻轻往右一滑。
聊天框退出,返回到联系人列表。
钟奕的头像和id果然出现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