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沈淮序探过头去,借着院里的照明灯看了眼,红绳的边缘已有些许磨损,全是经年累月的痕迹。
沈淮序敛了下眼,说:“爸爸明天找人给你编一串。”
这是陆灕出生一个月,陆元昭和自己一道去庙里给她请的。
那是他离开前最后一次与陆元昭独处,陆元昭刚出月子,看着摇篮里陆灕肉嘟嘟的胳膊,总觉得少点什么东西。
求神拜佛,他们家多少都信点,清晨六点,陆元昭看着外头阴云沉沉地压在头顶,寒风萧瑟,客厅的电视打开,里头的天气预报说,山上要落雪了。
陆元昭出月子以后第一次起了出门的念头,她裹紧身上的羽绒,同萍姨说想去径山寺拜拜。
上径山寺得开山路,恰巧那日家里的司机也被齐祺指派去干别的活了,等回来估计得要中午,雪天山路湿滑,陆元昭不敢独自开车,但又念着清晨上山求佛才虔诚,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接受了沈淮序同行的提议。
雪花在经年的石板路上铺开一卷素白的宣纸,等上山时,寺门外的石阶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积雪,陆元昭稍不留神,趔趄了一下,在沈淮序尚未来得及伸手抓住她时,她像是出于本能地,搀住沈淮序近在咫尺的手。
掌心的温度只停留了片刻,就骤然消失,在顷刻之间被呼啸寒风卷走,等沈淮序回过神时,掌心只余留下山间两度的刺骨温度。
进了庙里,他不便进殿,站在檐下,望着陆元昭跪在主殿内,在佛前虔诚地许愿。
他反复地在脑中回忆方才的那幕,宛若情窦初开般,生出了那么点雀跃。
人在遇见危险时的反应,往往最接近于本能。
他想,那或许陆元昭潜意识里,对自己并没有那么排斥。
他望着陆元昭在殿里拜了一圈,出来时手里拿了块红布,里头就包着这串红绳,沈淮序看着她冻得发红的耳廓,在心底叹了口气,也不顾她的意愿,将自己腕间的羊绒围巾摘下,绕过她的后脑,将她的脖子连同耳朵一道圈住。
几乎是下一秒,陆元昭就要将围巾摘下,被沈淮序先一步截住了她的动作,“雪还没停,你刚出月子,别冻着了。”
“……”陆元昭垂下了手,攥着那串用红布包裹的红绳,放进了口袋里,“谢谢。”
沈淮序无声地笑笑,没去牵她的手,跟上她的脚步,就这么与她并行在雪地里。
总说一起淋雪的人可以一道白头。
那貌合神离的夫妻,也会如此吗。
鞋底踩过雪地的声响咯吱咯吱,沈淮序知道陆元昭想看雪,刻意放慢步子,配合她的步伐。
檐下悬挂的铜铃结满冰雪,寒风走过,发出清冽的脆响。
沈淮序在天地寂白中问她,许的什么心愿。
陆元昭吐出一口白气,说希望孩子平安顺遂,一生无忧地长大就好,此外无他。
沈淮序跟着点了点头,唇角微微扬起。
顺遂无忧,这些自己都能给陆灕。
只要她们母女俩能好好的。
那日回到家,沈淮序习惯性地想去儿童房看看被阿姨哄睡的女儿,房门推开,只看见陆元昭靠在婴儿床边,蹑手蹑脚地拿过女儿的手,小心翼翼地戴在她的腕间。
时间如白驹过隙,仿若六年光阴不过瞬息之间,那会儿还抱在襁褓里的婴儿,在他不在的时候,慢慢地长成了如今这幅乖巧模样。
他还是可以以父亲的角色走到母女俩身边,只不过失去了一个合理站在陆元昭身边的身份——他不再是她的丈夫。
他或许不该那么直接地答允离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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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沈淮序再回忆起结婚那年,总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自负在里头。
那年他三十岁,初涉情场,一腔意气,执意要与天做赌,总是抱有侥幸,自小被一言一行教化出的骄傲与自尊,会让他产生一种错觉,自己与旁人大概是有所不同的。
他以为夏日的蝉鸣是为他所庆贺,殊不知蝉在地下蛰伏数年,只高歌一个夏天,就要走向既定的死亡。
而沈淮序在高亢的蝉鸣中走过一年又一年,直到撞上南墙才发现,原来所有人都是一样。
但他还是不愿意回头。
正如陆元昭坚信他们之间属于阴差阳错的孽缘一样,沈淮序固执地确信他和陆元昭之间有姻缘,若要追根溯源,明明是他先遇见的陆元昭。
如果周砥没有被外派出国,陆元昭就会在京城长大,那他们本该是青梅竹马。
他们本可以好好地相遇相伴,怎么最后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以三年做赌注,他本以为自己动摇陆元昭的心,却也没想到,陆灕一满月,自己就被迫出国,硬生生地在异国他乡熬过了三年好光景。
三年婚期,他在陆元昭身边的时间,不过一月。
一腔孤勇的赌徒,合该满盘皆输。
结婚第三年,赵淑贞去世,沈淮序匆匆赶回国帮忙处理后事,以为等待他的除了前来吊唁的各路亲戚,还有一纸离婚协议。
但他没有等来。
陆元昭没提离婚,他心存侥幸地不去提醒。
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了一年,他还是没能等来陆元昭回头看他一眼,只等来了陆元昭博士毕业,拿着那纸离婚协议,连夜飞往新加坡。
接到陆元昭打来的那通电话起,沈淮序就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
她很少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若说有,也是陆灕拿陆元昭的手机给自己打视频,和他聊聊天。
“我不在家。”沈淮序坐在机场的候机室里,声线还是沉稳着,心脏却始终跳个不停。
他知道陆元昭来新加坡是为了做什么。
“那你在哪?”
“纽约,出差。”他言简意赅地,生怕陆元昭在电话里就提离婚的事,说话尽量简洁,想快些挂断。
人在面对一直逃避的现实时,本能地是想要躲开。
他本以为能再拖些时日,只是没想到,陆元昭当即拿着护照改去纽约,他们分开的太久了,久到沈淮序自己都忘记了陆元昭手头有个十年美签。
那日沈淮序的确在新加坡,还没来得及起飞,因为去纽约事出突然,航线没来得及申请,听到陆元昭要来,他立马叫吴睿把航班改签,提前飞去了纽约。
没想到才落地不到四个小时,陆元昭就到了。
沈淮序得知消息,赶忙叫人把陆元昭接到自己的酒店来安顿好,开了间自己隔壁的套房,还寻人将自己房间的房卡给了她一份,让她方便来寻他。
陆元昭在酒店没住多久,就拿卡刷开了他的房门,问沈淮序为什么不在。
“我在开会。”听筒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英文,像是有人在向沈淮序询问意见。
“那我去你房间等你。”陆元昭没想打扰他工作,又怕他转头自己跑走,只得去他房间蹲他。
她听见沈淮序似是叹息了一声,“我这边还有十分钟结束,算上回酒店的时间,二十分钟左右。”
陆元昭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那我半小时后来找你。”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半小时后陆元昭拿着沈淮序的房卡一出门,就看见隔壁沈淮序房间门口站着个陌生女人。
一个漂亮中国人,头发微卷,穿着一件剪裁得当的职业装,包裙勾勒出饱满的臀线,衬衫领口微微敞开着,露出一小块黑色的蕾丝花边,藏在里头的沟壑若隐若现。
女人没看见陆元昭,正站在门外,拿着镜子补着口红。
来找沈淮序的?
陆元昭蹙着眉,只打量了一眼就挪开了眸光,垂下手中拿着的文件,礼貌地用中文问:“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有一份文件要送给我们老板。”女人指着沈淮序的房门,笑了笑,也不意外陆元昭为什么会用中文向她发问似的,将自己垂在胸前的卷发撩至耳后,一股浓郁的香水味随着她的动作漫在空气里,陆元昭闻过这个味道,是香奈儿的n5。
她从不过问沈淮序工作上的事,怕打扰到他工作——她也懒得去管是正经工作还是床上工作,床上工作更好,这纸离婚协议,更能签得名正言顺。
于是陆元昭默不作声地将拿出的房卡揣回兜里,刷开了自己的房门,“那你们先聊。”
进了屋,她停在玄关处,一边想着沈淮序大概要何时结束,一边清点手里那份沈淮序要签的离婚协议。
门口玄关的隔音算不得好,陆元昭隐约听见隔壁门开了又关,一阵高跟鞋的声音蹬蹬作响,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
几乎是下一秒,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沈淮序打来的,似乎是站在门边打的,陆元昭甚至能提那件沈淮序的声音隐隐约约从隔壁传来,“你过来。”
第33章 签字ed“你不信任我”
“你过来。”
沈淮序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声线沉稳,听上去和平日里没多大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