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饭后,沈淮序自觉地带着陆灕去外头玩。
陆元昭在二楼的露台,端着一杯热茶,向下看院子里沈淮序带着陆灕荡秋千。
齐祺端了盘车厘子上楼,跟她一起靠到栏杆边,问:“看什么呢?”
“看沈淮序带荔枝。”陆元昭拿着叉子叉碗里的车厘子,跟在戳沈淮序的脸似的,目光虚虚地落在楼下,“他还挺适合带孩子的。”
从陆灕有记忆以来,沈淮序就很少带她。
也难得陆灕对他这么亲近。
或许是骨子里的血脉使然。
“我看沈淮序对你还挺好的。”齐祺试探性地问:“念旧了?”
“没有,我觉得很神奇。”陆元昭的瞳孔像是蒙着一层薄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她分不清自己心里的感慨,是出于看到眼前父女和乐的欣慰,还是因为沈淮序在饭桌上若即若离的那一句“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
她不知道这句许诺,是许给陆灕,还是说给自己听。
回想起饭桌上的情形,陆元昭想,沈淮序说这话,大概是出于对缺失陆灕成长的愧疚。
陆元昭说:“我一想起前几年冬天,就觉得时间好快。”
“小荔枝一晃眼就长这么大了。”陆元昭眼角的笑意有些恍惚,话里带了几分不舍,“我总觉得她眨眼之间就要步入社会。”
齐祺说:“孩子总会长大的。”
“是啊。”
孩子总会长大的。
也最后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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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灕出生于十二月中旬的一个寻常冬日。
大雪的前一天。
那天是周中,林从颐和周砥请假赶回杭城陪她,陆元昭上一次见着一大家子人齐,还是在端午节,她宣布自己怀孕的时候。
从产房出来,陆元昭一觉睡到了天亮,醒来时第一眼,就对上那双沉静平和的眼眸,眼下泛着青灰,像是不分昼夜地跋涉了千山万水。
他握着她的手,生怕她消失似地将她的手攥紧了,“昭昭。”
陆元昭费力地动了动,他们已经许久不曾这么亲密过,她缓慢地将手抽回来,缩到被子里,反问道:“孩子呢?”
“齐祺抱走了。”沈淮序替她掖好被角,对她的抵触不甚在意,只说,“我去抱回来。”
刚出生的孩子带着特殊的味道,陆元昭欣喜地摸了她小小的手,诧异地同齐祺说:“还真是个女孩子。”
孩子脱离母体后,她听到边上医生说,这是个女孩,而后厚重的眼皮就耷拉了下来。
她一夜睡到天亮。
听人说是个女孩子,和自己怀里抱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笑姑娘,是不一样的感觉。
陆元昭小心翼翼地环住小孩子娇小的身子,孩子轻得像是捧着一团云,她生怕碰碎了,心想着,她回头要给那位把脉的中医包个大红包。
屋里的来探视的人都被林从颐请出去了,齐祺撑在床边,坐在沈淮序刚才坐的位置上,“想好叫什么名字了?”
陆元昭眨了下眼,伸出手指碰了碰孩子光滑的脸蛋,就这么联想到了自己吃了一整个夏天的荔枝,说:“先叫小荔枝。”
“大名我再想想。”
后来出院回家,陆元昭就着小荔枝的八字,取了个“灕”字。
“灕?”齐祺不太赞同,“这名字会不会太复杂?”
“灕灕,意为水波连绵之貌。”陆元昭坐书房里,放下手里的毛笔,解释说:“亦可用来形容文辞滔滔不绝。”
“钱与爱我能给她,我会让她开开心心地过完一生,这个‘灕’字是我所能寄托给她的祝福,以滔滔文辞来作为载体,调动主观意识去感知这个世界。”
“不拘于表达,去肆意地过好自己的人生。”
二十四岁的陆元昭信誓旦旦,陆灕能在她的庇佑下一辈子顺心而为。
可走到如今的局面,她反而有些踌躇不定。
她无法确定沈淮序的出现,是否开始让陆灕开始潜意识地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庭,同样也无法确定,自己和沈淮序这么貌合神离,是否会叫陆灕开始自省,父母是因为她凑合地走在一起。
“六年了,是很快。”齐祺倚着窗栏,感慨道:“我之前以为,三年期限一到,你就会迫不及待地和沈淮序离婚。”
“没想到你还能硬着头皮和他再多过一年。”
陆元昭将手里的车厘子核丢入角落的垃圾桶,小得不起眼的果壳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形的抛物线,好似在心口的湖面投下一粒石子。
她想了想,第一次尝试去剖析自己的内心,“我其实,是有想过和他好好过的。”
时至今日,她尚且分辨不清,沈淮序对自己的感情里有几分真切的男女之情,或许更多的是出于对孩子母亲的责任,但抛开这一点不谈,她不得不承认,沈淮序的确是一个好父亲。
至少在陆灕出生下来的第一个月,陆元昭看着沈淮序忙东忙西地处理各种琐事时,也会感慨或许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和沈淮序结婚,多一个人来疼爱陆灕,也没什么坏处。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是一个可以接受的法子。
只是没想到,陆灕出生的第二个月,沈淮序就飞去了新加坡,一年到头,能尽父亲责任的,就只有过年那么十几天。
陆元昭其实有想过等沈淮序回来,可
等来的是一年又一年,在陆灕最需要父亲陪伴的年纪阶段性地失踪。
这她心里勉强生出的那点悸动迅速地抹去,日子一月月地过去,陆元昭不再去好奇沈淮序什么时候回来,反倒开始掰着指头去数离婚的日子什么时候来。
结婚第三年,在他们本该离婚的时候,赵淑贞去世了。
死前有个愿望,说想要陆灕这孩子认祖归宗。
认什么祖归什么宗,陆灕写在她的户口本上,只会姓陆。
陆元昭当然没允,但斯人已逝,她还是带着陆灕回了趟沈宅,见到了从新加坡珊珊赶来的沈淮序。
那时离婚前协议上定下的离婚日期只有三日,陆元昭看着舟车劳顿的沈淮序,瞳孔里泛着血丝,晚上守夜,白日里还得打起精神,强撑着身体应付前来吊唁的亲戚们,到底还是没下忍心提离婚的事。
那是她头一回窥见沈淮序的脆弱。
她想,总要离婚的,那就晚一点吧。
这一拖就拖到了,葬礼结束,沈淮序又飞回新加坡,她带着陆灕回到南方,临近毕业,她忙着料理博士论文,实在没工夫再抽出和沈淮序去交涉离婚的事情。
要是沈淮序能爽快地答允也就罢了,她生怕沈淮序再多做纠缠,现在没有这么多时间去处理,只能把一味事情延后。
那时候陆灕上大班,时常翻看百科全书,看着上头的世界地图,指着新加坡的位置,说爸爸在这里工作。
陆元昭笑着点头,说对,小荔枝有没有想爸爸。
陆灕说想了,问陆元昭,爸爸什么时候回国。
陆元昭愣了下,说妈妈也不知道。
结婚三年,其实陆元昭也不是没想过,若是沈淮序能早些回国,自己或许可以重新考虑这桩婚事。
或许可以因为陆灕,尝试和他好好过。
只是他没有。
陆元昭的耐心只有那么一年,还是看在陆灕的面子上。
所以与其经历一段丧偶式婚姻,不如自己亲自斩断不需要的缘分。
于是在毕业的那个夏天,她自己带着离婚协议飞去了新加坡。
第32章 离婚ed“你过来”
陆灕长得比沈淮序想象中的快上许多。
从前那个托在臂弯里生怕磕着碰着的小婴儿,在自己不在的时间里慢慢长大,坐在秋千上晃着脚,说爸爸能不能摇得再高些。
沈淮序笑着起身,收着力道摇起缰绳,说荔枝可要扶稳了。
实话实说,在这个分崩离析的家庭里,他最对不起陆灕。
这些时日忙着收尾新加坡的工作,昼夜颠倒地,甚至没能赶上她一个月前的六周岁生日。
在陆灕短短六年的成长之路上,自己委实错过了太多。
幸而陆灕被陆元昭教得很好,和他过去期待地那样,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好好长大了。
平心而论,陆灕比他幸运太多。
他从开始生根发芽起,就被框死在那一方小天地,时刻被教导规矩,向上不能长太快,要稳扎稳打,枝叶不能太旺盛,要按部就班。
久了,连他自己都开始慢慢地压抑天性,不想多流露出一分贪玩的心思,自己是这么硬生生地过来了,他不愿陆灕也这样。
孩子由陆元昭养大,比放在沈家束手束脚地长大要好。
至少如今养得明媚活泼,兴致盎然地与世界交手,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一晃一晃地摇摆着,对着天空数星星。
“爸爸,这根红绳好像有点褪色了。”陆灕忽然停下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撩起毛衣袖口,露出了手上的那条红绳,褪色的红参中央串着一颗青白玉珠,在雪白的腕间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