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沈淮序恭谨道:“周爷爷。”
  周平略略抬手,“坐。”
  沈淮序依言在亭子里的坐榄上,背靠一池荷花,听周平问:“你奶奶最近还好吧?”
  他知道周平想说什么,谦和地点点头,“劳爷爷挂心,一切都好。”
  “我跟你奶奶也是许久未见了。”周平的眸色渐深,笑意直达不至眼底
  ,他坐在藤椅里摇着手里头的蒲扇,沉沉地吐出一口浊气,“上次见还是我退休的时候,我记得她以前不这样。”
  “我替奶奶向您道歉。”沈淮序一下子站直了,恭恭敬敬地同周平道歉,解释道:“爷爷走了,对奶奶打击很大。”
  他爷爷走后,他的确感觉赵淑贞的精神状态不比之前好了,遇事疾言厉色的,和从前判若两人。
  “淮序,你先坐。”周平撩起眼皮看他,直言道:“你奶奶这样,对我们家的打击也很大,特别是我太太。”
  “昭昭大小是从颐捧在手里养大的,昨夜昭昭她奶奶一晚上都没睡好。”
  “你奶奶整这出——”周平长叹道,声音渐渐染上不易觉察的寒意,“这是要逼我孙女上京城进你家门?”
  沈淮序敛了下眼睑,脸上没有半分被质问的局促,他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回答说:“我和元昭商量过了,元昭说只领证,婚后她还是住在杭城。”
  “这是元昭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当然得跟元昭姓。”
  周平意外地觑了他一眼,同是男人,他自然知道这个看着彬彬有礼的青年,对自己的孙女存着什么样的想法。
  还真是进退有度。
  用一纸婚约,将不愿结婚的元昭和他绑在一起,拿捏着分寸,用有名无实的婚姻,堵住那悠悠众口。
  周平深不可测地笑了下,只轻叹道:“你小子好手段呐。”
  他这才搁下手上的盖碗,抬起眼来仔仔细细地端详起这个接手家里产业快五年的青年人。
  银边眼镜后的眸光沉静如水,男人倚着一池荷花背光坐着,不躲不闪地,游刃有余地迎上周平直白的打量,说话却谦卑恭顺,“不敢。”
  周平没说话。
  若是以往,周平不会让陆元昭接近这样的人。
  沈淮序谦和有礼,但常年身居高位,太难把控,稍有不测,棋局翻转,执棋之人就会一不小心地成为棋子。
  更别提家里的规矩跟旧社会一样,周平都可以料想到,回头陆元昭这胎生完,不明所以的赵淑贞又要催陆元昭再生个,那还真是没完了。
  比起让陆元昭陷入一个泥沼里,周平更希望她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杭城人,家世可以略差点也没问题,既好好拿捏,也好在兄弟姐妹的庇佑下走过一生。
  周平端起桌上的盖碗,撇去浮沫,饮了一口,平心定气了一阵,问:“你现在宿在何处?”
  陆元昭都答应了,他只能尽可能地维护好陆元昭的利益。
  沈淮序说:“我在江边有一套房子。”
  “那你把地址给我。”周平道:“我明天派人过去,你带上你的律师,我们两家一道拟个婚前协议。”
  “元昭顾全大局,我不能让她吃亏。”周平从容地笑笑,提醒他,“总得白纸黑字的写清楚。”
  -
  婚前协定拟得很快,陆元昭在家呆了三天,等到回了自己的那套园子时,律师帮她拟好了婚前协议,周平让他的秘书张铄给她带来。
  进了家门,除了张铄外,客厅里还有个沈淮序坐着等她。
  “陆小姐,这是周老先生依据你的诉求拟好的婚前协议。”沈淮序将那份文件放在她面前,“沈先生已经签过字了。”
  沈淮序站在一旁给她递上笔。
  陆元昭拿起来看了眼,确认没什么问题后,接过沈淮序手里的笔流利地签上名字,问沈淮序:“什么时候去领证?”
  沈淮序摩挲着笔身,上头还残留着陆元昭之间的温度,他的眉宇松动,眼尾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我看黄历,明天是个好日子。”
  陆元昭也不在意是哪天去领证,对她而言,领不领证她的生活都不会有任何变化,不过是多了一纸婚书而已。
  她无所谓道:“明天就去领证吧。”
  沈淮序也没想到陆元昭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他略带意外地问:“你不需要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陆元昭眨了下眼,想不通到底要准备些什么,问:“进去拍一张照片而已,更何况早晚要离婚的。”
  沈淮序垂下眼,眼睛闪动着,唇角勾起一抹几近自嘲的笑。
  还没领证,就想好什么时候离婚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个好丈夫应该在任何时候都进退有度。
  沈淮序不愿强迫陆元昭将心思放在他身上,他知道,短时间内根本没这个可能,但至少眼下,他已经占据了一个身份不是吗。
  三年,日子还长。
  不过几秒,他就很好地掩藏起自己眼底的失落,不多做争辩,展颜露出一贯的微笑,点头同意她的想法,“那就明天领。”
  “还有,我知道你不想办婚礼。”沈淮序提议道:“我昨晚和陆教授商量了下,觉得还是有必要办个婚宴。”
  他昨天飞到京城,和他母亲苏静澜拜访了一趟周砥和林从颐。
  四人见了一面,商量了些婚事。
  陆元昭拧着眉,因为顾及着周平秘书在场,没寻什么由头来辩驳,但还是下意识地反问道:“我们这样?有必要办酒席?”
  她知道沈淮序要办婚宴,是想在京城中昭告他们的婚讯,至少传达出一个信息——我们沈家接受了这个媳妇,但还是,一旦办了婚宴,无非是加深旁人对他们俩的印象,至此他们的名字就会一直绑在一起,纵使以后他们离婚,旁人提起她,也只会先想起,她陆元昭是沈淮序的前妻。
  其实公开他们的婚讯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办婚宴,只是想证明,沈家承认了这个媳妇?
  陆元昭说:“你看着不像是畏惧人言的人。”
  沈淮序的眸光下挪,落在她垂在膝上的双手上,那颗戒指早就被摘下来了,雪白的手背泛着淡青脉络,兴许是因为从小执笔作画,她的指节瘦而长,犹如宋代仕女图里的纤纤素手。
  “我畏惧,元昭。”他说。
  风头不能一直在他们家身上。
  只有他家出面,那些流言蜚语才能慢慢消散。
  说他风流也好,不负责任也好,话头落在他身上,总比落在陆元昭身上好。
  说到底是他们家惹出的祸子。
  “那就两家人吃个饭吧。”张铄见谈话陷入僵局,连忙开口调和,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如此,周平知道这个孙女答应了结婚心里一定不痛快,生怕她和沈淮序就此吵起来,这才派他来在一旁听着。
  陆元昭这才三个月把胎坐稳,就闹了这么一大出事,周平和林从颐如何能放心。
  见陆元昭面露不快,张铄掂量着说:“这也是周先生的意思。”
  那是周平的原话,两家吃得吃个饭的,不光是他想见见沈家那群人,周砥估计也想会会,至于陆元昭,怀着孩子在家养胎,不想出席,也没人会置喙什么。
  陆元昭低垂着眉眼,再抬眼时,瞥见张铄在一旁朝她微微颔首,知道周平有其他打算,也没再多做争辩,“那就听爷爷的吧。”
  常言道,这世间的每一次相遇都有其缘法。
  陆元昭想,那她和沈淮序之间,大抵就是孽缘。
  第30章 回家ing“那我送他们回家”
  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暑日,陆元昭和沈淮序去领了结婚证。
  结婚后半个月,周平做寿。
  陆元昭和齐祺一琴一琵琶,哄得老人家高兴得合不拢嘴,也看得坐在一旁的沈淮序恍了心神。
  结婚后一个月,两家吃了个饭,就当婚宴。
  家里人说她可以不去,但她还是去走了个过场,一来是认识认识沈家那帮人,二来也省得回头又给人
  说没规矩。
  除了赵淑贞,沈淮序的几个长辈都来了杭城,两家人在酒店吃了个饭,陆元昭穿着件红色旗袍,簪起头发,将沈家的几个亲戚认了一圈后,就借口走了。
  结婚后的第二个月,沈淮序依旧还是在京城工作,只是身份对调,一到周末,坐上飞机奔赴另一个城市的人,成了沈淮序。
  他住进了陆元昭家的客房,亲力亲为地照顾她的生活起居,默默无闻地在自己面前扮演一个好丈夫的角色。
  陆元昭不知道她和沈淮序这样究竟算什么。
  是患难与共的夫妻,还是因为两本结婚证束缚在一起的队友。
  亦或是有着孩子却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陆元昭不明白沈淮序对自己如此精心的爱护,是出于过去三个月的男女情分,还是对于自己腹中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的重视。
  回想起沈淮序执意要做这孩子父亲时信誓旦旦的神情,陆元昭更倾向于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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