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们一起上了三楼,回到属于遥遥的儿童房,路怀勋撇撇嘴,示意邵言在小桌子旁边坐下。
  邵言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了。
  遥遥最先领悟到路怀勋的意思,兴奋地松开手跑到小桌子对面,把刚刚收起来的盒子重新打开。
  邵言看见那一排一排的指甲油,觉得自己头皮发麻。
  “不许反抗,这是我们遥遥给你的见面礼。”路怀勋倚在墙边看着,说完,又鼓励遥遥,“给他涂个彩色的。”
  遥遥咧着嘴笑,把一排甲胶都拧开,准备涂十个不同的颜色。路怀勋看见邵言视死如归的表情,没忍住笑了。
  两只手涂完,邵言站起来,欲哭无泪地回头看路怀勋。
  路怀勋把一直抄在兜里的右手伸出来,金闪闪地亮给他看,笑着耸了耸肩。
  遥遥收拾工具时,外面正好有开门的声音,是姜虹和路继和回来了。
  遥遥正玩得开心,说什么也不想下楼去,路怀勋只好把小朋友抱起来,答应她下午再涂一遍。
  抱起来的时候,他左手也在使着劲,邵言看得心惊胆战的,几度忍不住想伸手去接。可转而又忍不住在想,过去这么久,队长的手有所好转也是应该的。
  这是姜虹路继和第一次见到跟雪鹰相关的其他人,邵言本身年龄小,长得乖巧白净的,很容易讨长辈喜欢。
  “叔叔阿姨好,我是队长的战友,邵言。”
  简简单单一句话,仿佛把远处那个神秘的部队一下子拉近了。
  “战友好,战友好。”路继和点点头,心里在琢磨,这么面善的小伙子应该不是大老远来找路怀勋麻烦的。
  姜虹笑了笑,指挥路怀勋去给战友拿点好吃的,不能让贵客觉得招待不周。
  “我跟战友还有点事要谈,先让遥遥在楼下待会儿。”路怀勋把遥遥送到姜虹手上,很平静地说。
  第70章
  “老冯又批了多久。”
  路怀勋站在窗边,窗外暴雪满地,看久了跟烈日一样晃眼。
  他离开雪鹰时签的假快到期了,组织上不会允许雪鹰档案里挂着这样一个闲人,年后无论如何都要有个决定。
  邵言正犹豫着怎么开口,没料到他一切都懂,一时间有些难过。
  “三个月。”
  路怀勋转过身,“他还挺大方。”他情绪非常平静,邵言甚至觉得他在笑,“报了伤残却不退队,三个月三个月的给假,也不知道老冯回头怎么跟那些老狐狸交代。”
  “你不会退队,彭南说你不会……”邵言盯着他左手看,眼睛干涩。
  路怀勋看出他的疑问,抬起左手活动了一下,“其实还是老样子,我吃药了。”
  他笑了笑,竟然说,“止疼药是个很好的发明。”
  邵言愣住,路怀勋默了两秒,拿起桌上那张假期批复的通知单,继续说,“我要是签下这张纸,也就相当于同意离队了。这三个月,其实是给老冯办手续的时间,对不对?”
  房间里很暖,邵言被问得说不出话,垂着头,在无意识捏着桌角。
  路怀勋知道他不好接受,也不想再谈这个,准备把通知单折起来装进兜里,笑道,“你要是把那桌子捏变形了,我爸不会放你走的。”
  邵言抬起头,眼睛红通通的,“队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手有多严重。”
  路怀勋笑容淡去,邵言接着说,“都要离队了,你再瞒着也没有意义……”
  楼下是遥遥的笑声,这里却静得令人窒息。
  “我不信你真要走。”邵言突然一把扯过背包,里面的年货特产都被赵姨拿出来收好,拉开最里面夹层还藏着一张纸。
  “队长,”邵言拿出来递给路怀勋。
  纸上是他画的雪鹰全家福。
  不是他们最常见的列队造型,有人坐着有人蹲着,甚至还有人侧躺着,都在笑着看镜头。能看出来这是个大工程。
  最中间站着的是路怀勋,手里提着他最常用的大狙,旁边邵言拿的是也是狙,路怀勋胳膊搭着他的肩膀,仿佛在说什么乐事。
  他们两个,像当初路怀勋跟他提过的双狙组。
  因为部队的特殊性,他们从来没有过正经的集体照,甚至从理论上讲,这样的画像都不合规矩。
  邵言还在等他说话。
  他努力压下喉间的酸涩,笑了笑,拍拍邵言的后背示意他站起来,然后伸出左手握住邵言的手,肌肉慢慢收紧,在使劲握他的手。
  “就到这程度。”路怀勋平静地像在说别人的事,“开始疼了。”
  他又想起什么,说,“我早上还吃过药。”
  邵言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蹲下,双手捂住脸,肩膀颤抖起来。
  口袋里那张通知单像在烫人,路怀勋蹲下来揽住他,“其实不影响生活,只是做狙击手的要求高。”
  邵言摇摇头,知道这句话可信度几乎没有。
  要是真不影响生活,他不会在家也要吃止疼药。
  “这个我收下了。”路怀勋晃晃画像,笑道,“回头我要提醒孟旭,看来冬训的强度不够,你还有心思画这个。”
  路怀勋要站起来,邵言突然伸手拉住他,“队长,只要还有希望,你就不会放弃的。”
  他说的是陈述句,没给路怀勋再否认的机会。
  路怀勋把他拉起来,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起来静一静,一会儿下楼吃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离午饭还有段时间,路怀勋拿毛巾包了些冰块给邵言,让他敷眼。
  邵言抱着毛巾,看见路怀勋坐在他对面在看窗外,浑身上下罩着一种安静的气质,好像从这次回来以后就这样。
  像劫后重生的淡然,又像无能为力之感,可不管哪一种都让人极致难过。
  “我考雪鹰那年生过一场病,”邵言忽然轻声开口。
  路怀勋转过头来,轻轻笑了一下。
  “那时候光住院就住了三个月。医生都说建议放弃军校……”邵言继续说,“可我现在不仅读完了军校,还进了国内最厉害的特种部队。”
  “我发现你只要说就是考雪鹰,有没有点新颖的故事。”路怀勋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你那二十四年来的个人历史,选训之前我都看过。”
  邵言思考了一会儿,还真想出个别的故事,“我有个小学同学,学画画的,红绿色盲……”
  路怀勋扭回头,喃喃道,“后来呢?”
  在邵言来之前,路怀勋是真觉得自己可以从曾经的波澜壮阔里走出来,回到平静祥和的人世间。他曾经风云血海这些多年,也算对得起初入雪鹰的誓言,走与不走不过就是两种活法。
  这段时间他就在自我劝说。
  即使日日梦里都是跑道战场,即使他偶尔条件反射会做出一两个战术动作,他都告诉自己时间会抚平这一切。
  可原来但凡再添一点有关雪鹰的拉扯,生活琐碎堆积起来的遮掩都轰然倒塌。
  他太想回去了。
  比责任比誓言浸得更深,是热爱和信仰。
  不敢说想归队这样的话,是怕到最后也无能为力,身后这些兄弟们跟着难过。还不如早说了想离开,还能假装是他主动选择的,是好事。
  然而对让旁人强颜欢笑并不难,真正难的是从心里骗过自己。
  “后来他上了天津美院,再后来,从事最热爱的设计行业。”邵言还在讲他那个朋友的故事。
  路怀勋在窗边站直,嗯了一声,“真好。”
  “那你……”
  邵言还想问,被路怀勋打断了,“时间也不早了,下去吃饭吧。”
  他想了想,又嘱咐道,“这些事别跟我爸妈提。”
  邵言点点头,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到楼下,才看见路怀安回来了,家里难得人丁兴旺。
  “你不是要明天回来?”路怀勋看见哥哥在往他身后看,介绍道,“这我战友,邵言。”
  邵言点头朝路怀安笑笑,早知道队长有个哥哥,队里也常常猜他的形象性格。没想到他本人虽然长得跟队长有几分相似,却罩着生人勿近的气场,跟路怀勋天差地别。
  他见路怀安对自己兴趣不大,也没再多说什么。
  路继和在中间落座,开了瓶酒,是很深的褐色酒液,摇晃在高脚杯里折射日光。
  路怀勋接过一杯,自然地送到邵言手边,说,“你们别以貌取人,小邵是我们基地的酒神。”
  邵言不好意思地笑笑。
  路怀安抬眸看了弟弟一眼,“没少让人家挡酒吧?”
  路继和夹了叶青菜,也看路怀勋,“说起这个就丢人,我怎么会有你这种一杯倒的儿子。”
  姜虹为了陪小儿子自己也没喝酒,端起果汁道,“小邵酒量好也要少喝,他要真让你挡酒你就直接拒绝。”
  邵言礼貌地笑着回敬过去,心里还被刚刚的情绪压着。
  饭后,遥遥照习惯要午休,剩下五个大人坐在沙发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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