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额头上开始有细密的汗,疼痛从伤口最深处往外翻滚,让他连喘气都变得困难。
彭南马上调了镇痛泵的剂量,把话头接过来,“这回真不是养两天就能好的。枪伤什么意思,枪伤感染什么概念,你自己清楚。”
他缓过一口气,开始反应过来,自己还能这样意识清醒的思考,是多亏了镇痛泵的作用,他真实的伤情恐怕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他伸手拉住彭南的衣角,喉结动了动,小心地问,“你说实话,我还能归队吗?”
路怀勋小心的语气听得彭南心里发酸,他忍下喉间的涩意,偏头看向窗外,掩饰着突然涌动的情绪。
“说什么呢?你这是看不起我的专业水平。”
路怀勋看他半晌,松开手,十分诚恳地笑了一下,“嗯,信你。”
他闭上眼,当真不再细问自己的伤情,像是一切交到彭南手上,是完完本本的信任。
彭南认识路怀勋以来,他一直都是最自信骄傲的,不管是出任务,还是一次次在他那里挑战药剂逼供的极限,他最常说的话都是“撑得住”。
可如今,他刚从鬼门关出来,满脸的疲惫,最担心的却是自己是否还有能力归队。
彭南心一软,轻声劝他,“你放心,在亚加纳那样吓唬你是因为条件有限,药物也短缺。现在到了国内医院,给你用的都是最好的,我又亲自看着,除了不能保证不留疤,其他完全可以痊愈到以前的水平。”
路怀勋睁开眼,周身难掩浓郁的疲惫,却还是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声音低哑,“留疤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军人的伤疤,都是功勋……”
有什么东西在彭南眼睛里打转,他移开视线,调慢输液的速度,清了清嗓子,“你睡会吧,不舒服再叫我。”
第22章
路怀勋在医院里出奇的安静,也许是因为在亚加纳精力透支严重,他多数时间都在睡着,偶尔醒了,就让邵言摇高病床,望着窗外发呆。
雨打窗前,北风猛烈,枝桠上刚发不久的新叶被砸得四处摇晃。
路怀勋让邵言打开窗户,视线定在窗外一看就是半个下午。
“队长,雨下大了,关上窗户吧?”
风吹得雨点斜砸进病房里,窗前湿了一小片。
路怀勋回过神来,问道,“现在风速多少?”
邵言一愣,往外面看了几秒,很快给出了答案,“十一到十二。”
“如果你的目标是外面树上的新叶,纠正好风偏,你能坚持多久?”路怀勋转过头来看他。
风偏并不难算,难的是目标体积小,又随着枝桠不停摆动。
狙击要求精力的高度集中,这种幅度小但频率高的移动目标对伏击来讲是最大的考验。
路怀勋见他没说话,皱着眉头像在思考什么,好笑地说,“别紧张,这不是要划线及格的考核,没有固定的标准。”
他抬手指着树枝,语气里有点遗憾,“有几天没摸枪了,编了个游戏自己过过瘾。”
他没有教育的意思,邵言却自己领悟出几分。
最优秀的狙击手从来都不能完全只靠天赋,路怀勋的能力走到今天,别人只当他命中目标是理所应当,他的背后是日复一日自我苛求的练习。
有时候邵言甚至怀疑,他是不是随时随地眼里都有十字准心。
纠偏抬枪,像是他骨子里的条件反射。
“干嘛呢,手伸这么长,看不见手上的针头?”彭南推门进来,正看见路怀勋单手指着窗外。
路怀勋心虚地放下手,瞥见彭南手里的输液瓶,满脸的不快,“怎么还有?今天都多少瓶了。”
彭南把输液瓶挂在架子上,自己在床边坐下,脸上比他还阴沉,“你自己要是争气,早点把体温降下来,我马上给你停药。”
“也不知道谁是主治,医术不精。”路怀勋别过头不再看他。
“你出院前最好别惹我,我这人加班容易脾气暴躁。”彭南愤愤道,“下次冲动上脑,不好说给你开什么药。”
路怀勋笑着,确认彭南还有心情这样闹是因为他的伤还不算棘手,心里有了决定。
“彭南,”他吐了口气,收起调侃的语气,一只手虚搭在伤口上方轻轻压着。“商量件事。”
“你说。”彭南也跟着认真起来。
“过了这几天,转回基地医院吧。”路怀勋轻声说。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最该在这里好好养着,队里少你几天出不了事。”彭南看出他的心思,一旦开始觉得自己伤得不算太严重,就放不下满脑子操心的事。
路怀勋无声地笑着。
“队长,你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可以先交给我,实在不放心的话我再帮你联系孟旭。”邵言也忍不住开口劝他。
“没事……”路怀勋缓了缓,说得很慢,“那里是我的福地,回去养着,好得快。”
他提到雪鹰基地时,眼睛仍然亮亮的,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彭南不忍再说什么,答应下来。。
军人的办事效率永远是上乘,彭南把这事报告冯将批准以后,所有的手续一路绿灯,等到路怀勋情况稍微稳定,顺利办完了转院。
他们的基地在大山深处,平时的伤病不方便往市区跑,都在基地医院解决,该有的设备倒也齐全。
路怀勋转院住进来的消息是保密的,病房外面也挂了闭门谢客的标识,只有一中队几个人知道内幕,凑着训练间隙来看望他。
他躺了三天,肖洪东一次都没来过,来的人也一次都没提过肖洪东。
以路怀勋对他的了解,足够猜到了大概。。
一中队任务回来休整三天,只维持几样常规训练,肖洪东缺在射击场上泡了整整三天。
等中队恢复所有训练以后,他又见缝插针地跑去自己加训,但凡有点自由支配的时间都耗在射击场里了。
选训的时候击杀毒贩,那是他第一次直面生死。可他们是信息透明的一方,埋伏在情况复杂的丛林里,周围是老队员的严密保护,命令下达一击必杀,不太需要考虑自己的安全。
这次随队去亚加纳,他们对交战双方来说都是敌人,暴露在战场上,随时都有可能失去生命。
他只要闭上眼,眼前就是路怀勋中弹的瞬间。
有人从右边扑过来,他正专心致志地对付远点的敌人,如果他反应再快一点,路怀勋本可以躲开。
可路怀勋回身开出一枪,拿这半秒的时间,去换了他的安全。
他当初选择留下来,至少要配得上这里,配得上这群队友。
肖洪东擦了擦枪身,闭着眼换了个弹匣,深深呼吸了两下,睁眼抬枪射击一气呵成。
他为了逼出自己的极限,特意拿了几把当初选训时用的步枪。每支枪的枪身偏离程度都不同,他打乱了顺序扔在桌子上,随机换枪打。
十环率稳定在某个数值就像进入了瓶颈,他不断加训,状态反而更加不好。
整个弹匣打完,是今天最差的成绩。
肖洪东低着头,心里的情绪越压越重。
砰地一声,旁边传来另外的枪响,一枪接一枪,全落在他打过的弹眼上。
肖洪东转过头,看见旁边站着的是路怀勋。
“队长?!你怎么来了?”肖洪东一愣,下意识去看他的伤处。
路怀勋穿着迷彩作训服,身上没扎腰带,看不出伤口的情况。
路怀勋把枪扔给他,没好气地说,“听老吴说,你连续在这练了两个通宵,还要不要命了?”
肖洪东没说话。
路怀勋换了个语气,“我发现你们一个个都胆肥了,我问话都敢不接了。”他揣了肖洪东一脚,沉声道,“肖洪东!”
肖洪东立正站好,“到!”
“通宵打靶,谁教你的?”路怀勋声音提了提。
肖洪东沉默了两秒,“没有人教我。”
“这么说是你自己琢磨的练法。”路怀勋冷着脸,“练出的成绩呢,这样的十环率,丢不丢人?”
“是我没天赋。”肖洪东目视前方,脊背挺直,语气里却有些消沉。
“想放弃了?”路怀勋扶了下手边的树,“就因为这点事?”
肖洪东咬着牙,“没有!”
“这还差不多。”路怀勋一笑,“两个任务给你。第一,滚回去好好补个觉。第二,明天找时间去心理中心发泄一下,把憋在心里的情绪都给我扔了。”
他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听得肖洪东有些懵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这么练,一点意义都没有。”路怀勋没有点破他这样疯狂训练的原因,也半个字不提任务里的那次意外。“这里的每个人都想更优秀,但你得找对方法,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是!”肖洪东眨了下眼睛,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放松点。”路怀勋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