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谢谢舅妈。”
  姜存恩也起身,熟练地装作伸懒腰,准备上楼洗澡睡觉。
  走到楼梯口,舅舅忽然叫住他,姜存恩迷惑地转身,看舅舅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欲言又止,“存恩,外婆记忆混乱了,经常认错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么说,姜存恩就知道是舅妈和他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我知道。”
  “早点睡,明天想吃什么和你舅妈说。”
  “嗯。”
  姜存恩的房间在二楼靠里,窗户朝北,冬不暖夏不凉。
  他走到斜对面亮着灯的房间门口,房间的墙壁斑驳,刘兰珍静静坐在床前,一手拿着相框,一手放在枕头上慢慢地抚摸,周身散发着温柔的母亲光辉。
  “妈。”
  “和外婆聊完了?”
  “嗯。”
  刘兰珍看他进来,明显错愕了一下,她放下相框,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高兴一点,“累了就先去睡,明天再说。”
  “不累。”
  姜存恩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在书桌前坐下。
  很有年代感的衣柜旁,竖着半块穿衣镜,那是小时候哥哥打碎的,剩下的一半,放在了姜存恩的房间里。
  小时候姜存恩就没什么占有欲,即便哥哥很少回来,但拥有的玩具也远比他多,姜存恩很少撒泼打滚要,只会眼巴巴,又乖乖地央求姜见川,让他玩一会儿。
  哥哥过完假期回榆京,那些玩具就会全给他,凡是从哥哥那里得到的,姜存恩都很珍惜,哪怕是块破碎的镜子。
  刘兰珍笑着打量他,口吻不由得温和,“存恩,你穿这套衣服看起来真板正。”
  第16章 惹祸精
  镜子里倒映着姜存恩的身影,他低头审视身上的衣服,文商银行统一定制的深灰西装,量体尺寸和布料垂感都不错,穿着的确人模人样。
  那套会被刘兰珍贴上不伦不类标签的衣服,姜存恩下车前还是找了个卫生间换掉。
  可就算没穿,他也能一字不差地猜到刘兰珍看到后会说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你不能这样。”
  “听我的。”
  “不许在钢琴上吃东西。”
  “牛奶全部喝掉。”
  “不练完就不许睡觉。”
  “你到底要我说几遍才能听懂?”
  ......
  诸如此类的话伴随着姜存恩整个学生时代,碰上刘兰珍心力交瘁,烦了累了的时候,她就会歇斯底里地质问:“为什么你哥能做到,你就不行呢?”
  为什么他能做到的我就一定要做到呢?
  这句话在姜存恩心里成型,却没有一次真的问出口,因为他知道,这种时候无论他是反驳,是承认错误,还是一言不发,换来都只会是变本加厉的谩骂,甚至是抽在身上的竹条。
  小时候,姜存恩以为只有像其他小孩一样调皮,放学后在马路上扒车、脱了衣服下河里游泳,用球踢碎别人家的窗户才会挨打。
  他不知道原来只是把水撒到钢琴上就会挨打。
  但姜存恩上初中以后,好像突然开窍似的,一言不合就开始和刘兰珍作对,跟她顶嘴。
  “我偏要这样。”
  “你说的又不一定对。”
  “我又不会弄到钢琴上,为什么不能在这吃?”
  “我不喜欢喝这个。”
  “你能不能别管我?”
  ......
  母子间的针锋,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姜存恩考上大学,彻底从家里搬出去。
  姜存恩耸了下肩,这是他第一次在刘兰珍面前穿文商银行的行服,“银行统一定的,工作时间要穿,今天下班直接去的机场,没来得及换。”
  “好看。”刘兰珍还在打量他,眼里频繁流露出温柔,“我儿子长得就帅,穿什么都好看。”
  “真的?”姜存恩故意反问,“你真的这么想?”
  果不其然,刘兰珍皱眉露出为难的神情,不知道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是没料到他会这么直白质疑。
  刘兰珍闪烁其词,目光掩饰地垂下,用很小的声音认同道:“嗯,在妈妈眼里,你当然是穿什么都好看。”
  说得好听。
  姜存恩嘲弄似地笑了下,上大学以前,别说是这些潮流前线的衣服,就算是日常出门去趟超市,姜存恩都没有一次按照自己的心意穿过衣服。
  他的眼光和选择,刘兰珍都看不上,总会挑挑拣拣,说出一大堆毛病,转头再拿出另一套。
  但其实她手里的那套衣服,和姜存恩喜欢的没什么差别,无非是因为哥哥姜见川曾经穿过类似的。
  如果姜存恩翻脸,她就会摆出一副被伤害的模样,“你这么大的孩子,不就是穿这种衣服的时候吗?穿起来利落板正,有什么不好?”
  “你说得对,但是我不想穿我哥穿过的。”
  “儿子,这不是你哥的衣服。”
  “有什么区别?”姜存恩从她手里夺过衣服,“和衣柜里那件除了颜色上有一点差别,还有哪里有差别?你不就是照着那件买的吗?”
  “可是你哥的眼光又不差,这件衣服又没有过时。”
  ......
  讲述姜见川从小到大有多聪明和争气,假设姜见川成年后的职业和成就,是刘兰珍心里的执念,已经近乎病态,在心里根深蒂固。
  有时候姜存恩也挺想问问他哥,刘兰珍说的究竟是不是事实,但最终也只能想想。
  毕竟过世的人是没办法回答的。
  或许正因为得不到答案,这些微不足道的一件件小事,在姜存恩心里盘成心结,所以他搬进大学宿舍的第二天,就去打了脐钉,染了头发。
  那些刘兰珍没有放进姜见川成年后的假设,就成了姜存恩刻意追求的模样。
  “回去的机票订好了吗?”
  “嗯。”
  刘兰珍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不能请假多待几天吗?外婆一直念叨你。”
  “行里不批。”姜存恩没提外婆认错人那件事,“工作太忙了。”
  “你爸明天早上回来。”
  “他待几天?”
  “也是节后就要回去。”刘兰珍话里话外都是抱怨,“学校事情太多,你爸抽不开身。”
  郊区树多,枝叶繁茂,夜里风带着湿气,从窗外裹挟着涩青味道吹进来,姜存恩打了个喷嚏,他起身抽纸巾,余光瞥见书桌上摆着一张照片。
  外婆生病前,那张照片一直摆在一楼客厅的方桌上,旁边放着躺椅,对那张照片抬眼可见,外婆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上面度过。
  那时不管谁谈起姜见川,她都是一脸爱怜和自责。
  “昨天小萌把酱打碎了,沾到照片上,我拿上来擦干净后忘了拿下去。”
  “哦。”
  姜存恩把纸巾揉成团,心不在焉地应声,目光不自觉地再次瞄过去。
  照片是姜见川十六岁,准备高中入学拍的证件照,他穿着白衬衫,鲜衣少年,脸上笑容意气张扬。
  可惜的是,这张照片没能贴在他的学生证上,反而留在了他的墓碑上。
  *
  姜存恩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没有想象中的潮湿霉味,空气里反而带着阳光暴晒后的味道。
  他打开灯,两扇窗户全部敞开,风撩动新换的窗帘,而窗帘一角搭在书桌上,书桌下的桌布洗完甚至没来得及熨烫,皱皱巴巴地泛着洗衣液的香味。
  枕头旁还放着一套睡衣,和被子一起叠得整整齐齐,像是刘兰珍的一贯作风。
  姜存恩洗完热水澡,躺在床上发呆,手机在桌子上震动,他探头看了眼亮起的屏幕,还是不想一动不想动。
  隔了好一会儿,姜存恩怕遗漏工作信息,把手机拿过来,结果心想还不如不看。
  邓菁在小组群里,点名他早退,性质恶劣,罚他连续接运钞车半个月。
  ......
  要连续早起半个月,姜存恩简直欲哭无泪,在群里承认错误,回复收到,又单独给邓菁发了几条消息道歉,再三保证这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邓菁向来对事不对人,该教训的时候绝不含糊,说完又嘱咐他早点休息,节后工作别懈怠。
  姜存恩忙秒回说好。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姜存恩放下手机,转念一想,又觉得还算走运,好歹是被邓菁发现,这要是被陆晟初发现,估计会直接整个支行通报,下半年的奖金全部清零。
  毕竟陆晟初那种揣摩不透的老男人,为了自己的年终述职,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
  客厅的电视在播晚间财经新闻,陆晟初连打了几个喷嚏,倾身去拿桌上的纸巾。
  陆珩正盘腿打游戏,帮他把纸巾盒推过去,眼睛快速看他一眼,又盯回手机屏幕,“哥,你感冒了?”
  “没有。”
  “春季忽冷忽热,穿衣服注意些。”陆时征温吞语调,把对儿子的关心不着痕迹地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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