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陆晟初回办公室,拿上车钥匙和外套,出来看某人还杵在电梯旁边,看见他后垂下脑袋,欲言又止地摸了摸额头。
  两个人并排站在电梯里,中间隔着好几个人的空隙,陆晟初一言不发,绷着下颌线,情绪滴水不漏。
  电梯门关上,姜存恩按了一层按钮,又规规矩矩地问身边人:“陆行长,您去地下一层吗?”
  “不去。”
  极其冷淡语气,姜存恩身上冒冷汗,封闭的空间里,他尴尬地缩在角落,绞尽脑汁地想话题,却又无端地被对方身上那股香味勾去思绪。
  陆晟初下午出去了一趟,回来车停在地上停车场,出了电梯,他大步走开,似没有和姜存恩再搭腔的打算。
  而后者则乖乖地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然后长长舒了口气,转身往地铁站走。
  车子驶出园区,前面红绿灯堵了一会儿,陆晟初手肘撑着车窗,揉了揉眉心,余光漫不经心地扫向窗外。
  看见人行道上,熟悉的单薄身影,在重重梧桐树叶截断的光线里,忽明忽暗。
  第15章 记忆里的斜坡
  姜存恩订了晚上八点半的机票,从明华支行到机场一个半小时,赶上节假日,出市区的高速堵得水泄不通,所以他只能提前出发。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要走事假审批,姜存恩记得上一任谭行长最讨厌节假日前有人去请假,至于陆晟初,他虽然没了解过,但依常理,领导的脾气和做派都大差不差,更何况他现在在陆晟初面前就算什么都不做,估计也得不到好脸色。
  姜存恩在主管秦然耳朵旁软磨硬泡,半个小时后,秦然让他来茶水间,拧眉正色,似乎有些不情愿。
  但最后还是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小声说:“一会儿我让你去趟市场部,你送完材料就直接走,动静别太大,千万不能传到菁姐和陆行那里,不然节后你和我都要拿警告单。”
  “明白。”姜存恩得了便宜卖乖,伸出两根手指模仿走路小人,“谢谢然姐,我一定神不知鬼不觉地走。”
  假期不长,姜存恩没带行李,只身回去,所以当他拿着秦然交代的材料下楼时,没有引起任何一个同事的怀疑。
  只有坐在他斜对面的林知行回了下头,望向他的眼底零星笑意。
  去机场的路上,姜存恩还在在意这件事,他总觉得林知行特别聪明,有时心思缜密得让人不太舒服。
  下周要约见万利的财总,有个繁琐的业务需要人协助做些细致的工作,邓菁忙完看了眼时间,她不推崇节假日加班,想着长话短说,出来喊了声姜存恩的名字。
  没人回应,林知行思索片刻,抬头说:“存恩去市场部了,替然姐送东西,去挺久了,应该快回来了。”
  市场部就在楼下,电梯这个时间空,来去也就几分钟的时间,邓菁低头看腕表,掐准下班前还能剩下十五分钟,“他一会儿上来,让他来趟我办公室。”
  林知行点头说好。
  秦然从卫生间出来,依稀听见邓菁的声音,心虚匆匆的神情,顿了下说:“存恩可能需要一会儿,邓副行,您有什么事情安排我就行。”
  秦然是邓菁手把手带出来的,行事风格毫无二致,细微表情间的潜台词,在她看来更是直白,没有一点秘密可言。
  无规矩不成方圆,行规行纪的口子绝对不能豁开。
  邓菁不悦,眉头紧锁地看着她,片刻,冲林知行抬了抬下巴,“知行,来我办公室一趟。”
  林知行微笑颔首,邓菁转身的那一刻,他起身面无表情地经过秦然身边,倚仗身高优势,轻飘飘地睨她一眼,之前种种看起来低调谦逊的姿态神情,不过是傲慢骄横伪装下的虚伪。
  眼神交锋,秦然不甘示弱,领导压人一头的风范拿捏得恰到好处。
  林知行是聪明人,他转而轻笑,又拿出那副谦恭的语气,冲挡在他面前的人说,“主管?”
  秦然站在原地不动,报以同样的笑容,指了指旁边需要绕远的位置,“从那边过。”
  林知行脸上笑容凝固,舌尖抵着后槽牙,几秒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绕过去。
  *
  机场外夜空繁星满布,空气里带着空旷,令人神怡的凉度,姜存恩站在吸烟区吸烟,他连着抽了两根,熄灭烟头后转身进了一家潮牌店。
  店内各种宽大松垮的卫衣和破洞裤,他随手指了套搭配好的夸张穿搭,销售取下来送进试衣间的衣架,大小合适,至于款式,姜存恩不挑,只要让刘兰珍觉得不伦不类就行。
  外婆家在郊区,紧临一条生活化的热闹街道,翻过一个陡坡,坡下是茫茫无际的果园,两侧路边种着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夏夜里会交替着蝉鸣和青蛙的叫声。
  小时候,姜存恩晒得黑黢黢的,身板也瘦弱,但是非常喜欢凑热闹,夏天戴着头灯,跟在外公后面去果园看浇灌情况,回家路过那个陡坡时,他要站在最高点,双手张开,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一鼓作气冲下去。
  不远处有片浅海,咸湿的海风和青蛙的声音不绝于耳,走到斜坡的尽头,外婆家的院子映入眼帘,霎那间,所有的声音被静默取而代之。
  而这一刻,姜存恩才发现,那个小时候要鼓足勇气才敢跑下来的陡坡,不过是个比水平角度稍微大一点的斜坡。
  院子的大门从里面拴着,姜存恩抬手敲门,铁门发出咣咣的声音,刘兰珍发出疑问的声音从院内传来,伴随着一阵小跑的脚步声。
  “舅妈。”姜存恩笑着和开门的人打招呼。
  看清是姜存恩,对方眉开眼笑,在围裙上擦干净手上的水,摸摸他的手腕,问他冷不冷,然后让他赶紧进来。
  刘兰珍站在走廊,有时冷漠得事不关己,就好像没有看到自己儿子的存在。
  她穿着鹅黄色的针织衫,底下一件黑色长裙,身材保养得很好,如果不是鬓边浓密的白发,和脸上堆积的皱纹,这样的夜色中,很难猜出她的真实年纪。
  “回来了。”
  “嗯。”
  “怎么没有提前打电话?”刘兰珍迎上去,抬手想替他整理鬓角汗湿的头发。
  姜存恩冷漠躲开,丝毫不在意她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的手。
  “吃饭了吗?”刘兰珍蜷了蜷手指,转过来亦步亦趋地跟到洗手间,给他递洗手液,笑着哄小孩的语气问他,“饿不饿?”
  “吃不吃都行。”
  姜存恩洗完手,径直去了外婆房间,留下刘兰珍站在门边。
  她默默收拾好甩的满是水珠的洗手台,从略显拥挤的洗手间出去,拐进厨房。
  外婆洗完澡,正躺在床上看电视,她戴着老花镜,手边搁着一本针灸书籍,一会儿盯着电视屏幕,一会儿翻翻书。
  “外婆。”姜存恩拉长声音,学着小时候的撒娇语气,扑过去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想我没有?”
  “想你想你。”外婆摘下老花镜,抬起枯瘦的手揉他的脸,眼里流露出迫不及待要把他从头看到脚的眼神,“外婆真的想死你了。”
  “我也想你。”
  祖孙之间的笑声回荡在走廊,舅妈端了碗清汤面进来,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存恩,你先吃点东西。”
  姜存恩挪过去,外婆的视线始终爱怜地定在他身上,“工作累不累?”
  即便外婆健忘痴呆,但姜存恩依旧是报喜不报忧,“不累。”
  “有好好吃饭吗?”
  “肯定的。”
  “那你忙不忙?”
  “不忙。”
  外婆撇撇嘴,假装抱怨地逗他,“不忙也不来看外婆?”
  “那你跟我回榆京好不好?”姜存恩挑起面条吹凉,“到时候我天天都陪着你。”
  “我老了,去榆京只会给你添麻烦。”外婆欣慰地笑了,她注视着姜存恩,目光慈爱深远,良久,她忽然说:“见川,这次回来多待几天。”
  一旁笑着叠衣服的舅妈忽然停下动作,她下意识的责怪语气,着急地纠正她:“妈,你认错了,这是存恩。”
  老人被吓到,她抖动着发白的嘴唇,一个劲地说,“是存恩,是存恩啊。”
  看姜存恩没反应,她懊恼又小心翼翼地说自己老糊涂了,别和自己一般见识。
  在几次叹息的间隔,姜存恩若无其事地摇摇头,端起剩下的半碗面汤送去厨房,出来碰见舅舅接两个孩子回来。
  “存恩回来了。”
  “舅舅。”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去市区接你。”舅舅摸摸他头,“晚上不好打车吧?”
  “还行,比之前好打多了。”
  姜存恩和舅舅舅妈坐在院子里寒暄,二楼的露台闪出一束灯光,那间房间很久没住人,平时除了刘兰珍,其他人也不怎么进去。
  那束光照在姜存恩脚边,院子里的几个人陷入沉默,小弟弟也察觉大人间古怪的氛围,闹着要去洗澡。
  舅妈对姜存恩说,“存恩,你的房间我收拾好了,你今天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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