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学位授予环节开始。按照学院顺序,数学系排在金融系前面。梁屿随着队伍往前挪,心跳快得能听见回声。主席台上,校长和院长站成一排,像一列等待检阅的战舰。麦克风里传来机械女声:“请上前——鞠躬——拨穗——合影——离场。”
  轮到梁屿。
  他踩上台阶,先朝校长鞠躬,再转向院长。院长笑眯眯地伸手,把学士帽右侧的穗子拨到左侧,动作很轻,像在给他整理刘海。闪光灯咔嚓一闪,梁屿听见院长低声说:“烟台小伙,代我向海风问好。”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礼仪小姐轻轻推下台阶。刚站稳,就听见主持人念:“金融学院,宋晚意。”
  梁屿回头,宋晚意正踏上红毯。学士袍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挺拔,像一面黑色旗帜。校长照例伸手拨穗,宋晚意却突然凑近麦克风,声音清亮:
  “报告校长,我爷爷说,学位帽抛得越高,飞得越远,但记得落地要稳。”
  全场爆笑。校长愣了半秒,也跟着笑起来,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宋晚意转身,面朝观众席,双手托住帽檐,像托起一艘小船。他朝梁屿的方向看了一眼,四目相对,梁屿忽然懂了——那是他们在泰山日出时练过的暗号:三、二、一。
  “扔!”宋晚意低声数完,猛地扬手。
  黑色方帽划出一道抛物线,穗子在空中甩开塑料套,像一颗金色的流星。全场瞬间沸腾,五千多顶帽子同时起飞,像一群被放飞的乌鸦,又像一片逆行的雨。空调坏了的体育馆终于刮起一阵真正的风——由布料、汗水、笑声和年轻组成的旋风。
  梁屿的帽子飞得最高,砸在了顶棚的音响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仰头去找宋晚意的那顶,却看见它正稳稳落在宋爷爷怀里。老人双手接住,像接住一个孙子的承诺。
  掌声、尖叫、口哨声混成一片。梁屿在混乱中被人流推向出口,他回头,看见宋晚意逆着人群向他跑来,学士袍被风鼓起,像一张即将启航的帆。
  “梁屿!”宋晚意在两步外刹住车,气喘吁吁,“我爷爷说——”
  “说什么?”
  “说帽子落地要稳,人也是。”宋晚意伸手,把梁屿歪到一边的穗子拨正,“所以,落地见?”
  梁屿笑起来,露出一排被太阳晒得更白的牙齿:“落地见。”
  出口处的阳光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两人并肩冲出去,学士袍在背后猎猎作响。身后,体育馆的穹顶下,五千多顶帽子还在空中旋转,像一场黑色的雪——而雪终将融化,落在他们即将踏上的每一条路。
  第113章送别
  113 送别站(拥抱30秒)
  北京西站南进站口,清晨六点四十五,暑气还没爬上玻璃穹顶。梁屿把二十八寸的行李箱立稳,箱子最外层网兜里插着卷起的海报筒——里面是那张“404notfoundyet”的涂鸦,外加昨晚两人偷偷跑去打印店加急冲洗的毕业合照。宋晚意背着同款黑色双肩包,包侧袋露出一截向日葵的茎,花瓣被挤得皱巴巴,像刚打完一场硬仗。
  “真不进去?”宋晚意第三次问。
  “站台票停售了。”梁屿抬了抬下巴,示意电子屏上滚动的红色提示,“再说烟台的检票口在最东边,你进去也送不到。”
  宋晚意“哦”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肩带上那道线头——那是去年支教时,被课桌钉子刮出来的裂缝,一直没补。
  候车大厅的广播开始循环:“k285次列车,北京西至烟台,开始检票……”
  梁屿掏出车票,指尖在“06车14号下铺”上停顿半秒,又塞回口袋。他抬头,发现宋晚意正盯着自己,眼底有熬夜留下的红血丝,像一池被风吹皱的水。
  “水给你。”宋晚意递过一瓶未开封的农夫山泉,瓶身贴着一张黄色便利贴:
  【落地报平安。——晚】
  梁屿接过,指腹摩挲着那个“晚”字,忽然笑:“字还是这么丑。”
  “丑也比你写得好。”宋晚意回怼,声音却哑。
  人群开始流动,像一条缓慢但不可逆的河。梁屿被裹挟着后退一步,行李箱轮子发出“咔哒”一声。宋晚意下意识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不是袖角,不是背包带,是手腕,脉搏跳动的地方。
  “30秒。”宋晚意说。
  “什么?”
  “拥抱30秒,毕业旅行最后一站没完成的打卡。”
  梁屿愣了半秒,随即笑了:“计时。”
  宋晚意按下手机秒表,数字从00:00开始跳动。两人同时向前一步,学士袍早已脱下,此刻只剩t恤的布料摩擦。梁屿闻到宋晚意衣领残留的洗衣粉味,混着一点昨晚庆功宴的啤酒苦;宋晚意则感觉到梁屿后背绷带的边缘——那是前夜打包行李时,被纸箱划伤的临时创可贴。
  00:05
  梁屿低声:“你爷爷的回力鞋,左脚那只,鞋带系反了。”
  00:08
  宋晚意闷笑:“故意的,他说这样‘步步回头’。”
  00:12
  梁屿的下巴搁在宋晚意肩窝,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下次见面,别突然搞失踪。”
  00:15
  宋晚意收紧手臂:“你先保证不加班到凌晨三点不回微信。”
  00:20
  广播里的女声开始催促:“k285次列车,停止检票前五分钟……”
  00:23
  梁屿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渗进自己t恤领口,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宋晚意的后脑勺——头发比初见时长了,发尾扫过指尖,像一场细碎的雨。
  00:27
  宋晚意吸了吸鼻子,声音含混:“记得把那张合照贴在你烟台的办公桌,我要检查。”
  00:29
  梁屿回答:“好。”
  00:30
  秒表“叮”一声,像一滴水掉进油锅。
  两人同时松手,却没有退开,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几乎相碰。宋晚意先笑了,眼尾还红着:“超时0.2秒,罚款。”
  “记账。”梁屿抬手,用拇指蹭掉他睫毛上的水珠,“利息按年化10%。”
  检票口的长队已经所剩无几。梁屿最后看了一眼候车大厅的电子钟:06:52。他转身,把水瓶塞进背包侧袋,拉起行李箱。轮子碾过地砖的缝隙,发出规律的“咯噔”声,像某种倒计时。
  宋晚意站在原地,双手插兜,背挺得笔直。直到梁屿的背影被检票闸机吞没,他才举起右手,比了一个六——那是他们支教时,代表“平安”的手势。闸机另一侧,梁屿没有回头,却在通过闸机的瞬间,把右手背到身后,回了同样的手势。
  列车鸣笛,像一声长叹。
  宋晚意低头,发现脚边落了一片向日葵花瓣,边缘已经卷曲。他弯腰捡起来,放进钱包夹层——那里还躺着泰山日出那天,梁屿塞给他的云海纪念票根。
  人群散去,广播恢复平静。
  北京西站南进站口,时间06:55。
  宋晚意转身,背包里的向日葵轻轻晃动。他知道,三十秒的拥抱足够让心跳同步,而接下来漫长的轨道,会把这份同步翻译成不同的时差——但没关系,风会把烟台的咸味带来北京,也会把北京的汽油味带去烟台。
  他们终将落地,然后再次并肩。
  第114章异地工作
  114 异地工作(地铁转线视频)
  周五晚高峰,梁屿的手机在兜里连震三下。
  他正挤在13号线西直门的换乘通道,被人流推着往前挪。屏幕亮起——宋晚意发来一条3秒语音,封面是地铁车厢顶灯,惨白一片。
  “别挂,陪我转4号线。”
  梁屿把耳机塞进右耳,左手高举过头顶,像举一根求生浮木。语音自动播放,嘈杂背景里,宋晚意的声音带着笑,却又被报站声切成两半:
  “下一站——人民大学,开右门——”
  紧接着是“滴——老年卡”,还有小孩的尖叫。
  梁屿低头,用下巴抵住背包带,打字:
  【我在西直门,也换乘。】
  想了想,又补一句:
  【视频?】
  对面秒回一个15秒的视频邀请。梁屿点了接受,画面先是一团漆黑,继而剧烈晃动——镜头对准了车厢连接处的滚屏:
  “4号线开往安河桥北”。
  宋晚意的脸突然怼进画面,额头贴着碎发,背景音轰隆隆。他把手机反过来,让镜头对着车门玻璃——玻璃里映出两个重叠的人影:一个他自己,一个梁屿的缩略小窗。
  “看,”宋晚意的声音被风扯得七零八落,“我们同框了。”
  梁屿笑出鼻音。身后一个大叔撞了他一下,手机差点飞出去。他稳住镜头,把前置切到后置,让宋晚意看自己的换乘通道——穹顶像一条被拉长的鱼骨,灯光一格格闪过,像老式胶片。
  “你那边怎么这么多人?”宋晚意问。
  “昌平线故障,全压到13号线了。”梁屿把镜头对准脚下,“鞋跟要离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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