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盒饭盖子揭开的瞬间，热气带着花椒味冲上来。
梁屿用筷子尖挑鸡丁，发现每一块鸡肉都切得极工整，像提前量好克重的实验样品。
“强迫症？”他问。
“习惯了。”宋晚意说，“我奶奶教我的——生活可以乱，吃不能。”
梁屿咀嚼的动作慢下来。他想起自己高三那年，母亲把午饭塞进塑料袋，匆匆递给他：“凑合吃，别迟到。”
盒饭很快见底。宋晚意把橘子剥成两半，一半递过去。
橘子很酸，汁水溅在梁屿虎口，他低头舔掉，听见宋晚意说：“甜的留到明年吧。”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却让他心里“咚”地一声，像有人把一颗小石子丢进井里。
6
13:21 沧州西
列车短暂停靠。窗外烈日把站台烤得发白，空气像晃动的水。
车厢里开始有人补觉，鼾声此起彼伏。
宋晚意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折叠键盘，蓝牙连手机，打开excel，给梁屿的mv做预算表。
“器材可以租，三天，按日计费；航拍机我朋友有，友情价；老居民楼需要跟居委会报备……”
他一边说，一边敲数字，键盘声音清脆。
梁屿看着那一行行飞速跳动的单元格，忽然想起高三模拟考，自己也是这么在草稿纸上算分——只不过算的是怎样用600分把一家人从老楼里搬走。
“总成本1.8万。”宋晚意把屏幕转过去，“我出60%，当投资。”
梁屿下意识拒绝：“太多了。”
“那就折算股份。”宋晚意笑，“ep卖出去，按比例分红。”
他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梁屿顿了两秒，把手覆上去。
掌心相贴，温度交换。
列车长鸣，像为这场没有合同的口头协议盖了章。
7
14:00 廊坊
广播提示即将到达终点。
宋晚意把活页本收好，从行李架取下自己的黑色日默瓦。梁屿也站起来，24寸旧箱子贴着的招生贴纸边缘卷翘，像一群想飞却飞不起来的鸟。
列车减速，窗外的楼群从一条线变成无数面玻璃，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北京到了。”宋晚意说。
梁屿“嗯”了一声，却站着没动。
“怎么？”
“有点不真实。”梁屿声音低，“五小时前我还在莱阳汽车站啃冷包子。”
宋晚意把行李箱横过来，让出过道：“那就把不真实变成日常。”
列车停稳，车门打开，热浪混着地铁施工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人流像洪水，推搡着他们往外走。
梁屿回头看了一眼座位——那杯温水还剩最后一口，杯壁的水珠终于滑到底，在塑料桌面上留下一个圆圆的印子。
像一段旅程的句号，又像下一段旅程的冒号。
8
北京南站北出口
扶梯缓缓上升，阳光从高窗砸下来，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宋晚意在前面，风衣下摆被风吹得鼓起。
梁屿在后面，旧书包拍着他的后腰，像催促。
出口闸机前，宋晚意突然停步，回头：“梁屿。”
“嗯？”
“mv拍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好。”
闸机嘀一声，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北京八月的白光里。
身后，列车重新启动，继续奔向下一站，像把他们的故事留在风里。
（第二章完）
第3章北京西站
第三章 北京西站（人海失散）
1
八月二十五日，下午两点二十二分，g1086次列车准点抵京。
车门向两侧滑开，一股热浪夹着混凝土与铁锈的味道扑进来，像有人把整座城市的体温调到最高档。梁屿刚踏出车厢，鞋底立刻被站台地面烫得微微发软。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广播——
“……北京南站提醒您，地面温度较高，注意防暑……”
“……地铁14号线换乘通道已开启，请按地贴指引……”
“……前往北京西站的旅客，请乘坐地铁7号线……”
梁屿把背包往肩上提了提，侧身让过一位拖着大包小包的大叔。前后不过两秒，等他再回头，05d的米色风衣已被人群淹没，只剩一枚银色飞机领针在缝隙里闪了一下，像被潮水卷走的小鱼。
2
北京南站地下换乘大厅像一座倒扣的蜂巢，蜂巢里全是嗡嗡作响的人。
梁屿掏出手机，信号栏只剩一格4g，转了半天才弹出微信——
【宋晚意】：我爷爷派了车，在p2停车场。你呢？
【梁屿】：地铁7号线，北京西站。
【宋晚意】：好，一路顺风。
【梁屿】：……谢谢今天的盒饭。
【宋晚意】：[动画表情]橘子太酸，明年赔你甜的。
消息停在最后一句，梁屿想再回点什么，屏幕上方却跳出“网络连接失败”。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顺着人流往地铁闸机走。
闸机前排队的人像一条贪吃蛇，弯了七八折。梁屿站在蛇尾，鼻尖贴着前面女生的马尾辫，能闻到洗发水残留的薄荷味——和宋晚意袖口的味道很像，却更冲。
3
地铁7号线，焦化厂方向。
列车呼啸进站，玻璃门打开的瞬间，冷气扑面。梁屿挤进车厢，行李箱的轮子卡在缝隙里，发出“咔哒”一声。
车门合拢，列车启动，窗外广告灯箱连成一条彩色光带。
梁屿低头看手机地图：北京南站→菜市口→广安门内→北京西站，预计18分钟。
18分钟，足够他把五小时前还在莱阳的自己，从记忆里慢慢剥离开。
4
北京西站北广场，下午三点零六分。
梁屿拖着箱子站在出站闸机外，头顶是巨型led屏，滚动播放红色加粗字体——
【接站提示】
【请新生前往北二出站口校车点】
【请新生出示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
他眯起眼，阳光从玻璃穹顶直泻下来，像一把倒悬的剑。
人群在剑光下分流：
向左——地铁9号线；
向右——出租车；
直行——公交枢纽；
而他站在原地，像一只刚被潮水冲上岸的贝壳，一时找不到壳口的方向。
5
手机终于有了信号，微信提示音接连炸开——
【陈铭川】：兄弟到了没？我在北二口，穿蓝t。
【梁屿】：出来没看到你。
【陈铭川】：人多，你往麦当劳方向走，我举着“青北数学系”牌子。
梁屿拖着箱子穿过地下通道，头顶广播女声温柔地重复着“请注意脚下安全”。
通道两侧是玻璃橱窗，映出他的影子：
黑色t恤领口汗湿，背包带在肩膀勒出一条红印，头发被空调吹得乱糟糟。
他停在一面橱窗前端详自己，忽然想起宋晚意那句“明年赔你甜的”，嘴角不自觉往上提了一下。
6
麦当劳门口，陈铭川果然举着一块a3纸板，上面用红色马克笔写着：
【青北数学系梁屿】
字体歪歪扭扭，像喝醉的火柴人。
梁屿走近，陈铭川一把抱住他，箱子“哐”地撞在地面。
“可算来了！再晚十分钟，我就被保安赶走了。”
陈铭川还是老样子，寸头，一笑露出虎牙，手里多了一杯加冰可乐，杯壁水珠滴在纸板“梁”字上，晕开一片粉红。
“走，校车在北广场最里边。”
梁屿接过可乐，冰得指尖发麻。
两人逆着人流往校车点走，陈铭川一路碎碎念——
“宿舍在404，我昨天先到了，帮你占了靠窗的床。”
“空调制冷不行，晚上得开电扇。”
“食堂二楼有麻辣香锅，但阿姨手抖得像筛糠。”
梁屿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却时不时扫向人群。
他自己也说不清在找谁。米色风衣？银色领针？还是一句没说出口的“明年见”？
7
校车是一辆蓝色大巴，车身上印着“青北大学迎新专用”。
车门处排起长队，新生们拖着五颜六色的行李箱，像一条移动的彩虹。
梁屿把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递给检票学姐，学姐在名单上勾了一下，抬头冲他笑：“欢迎加入青北数学系。”
他道谢，上车，走到倒数第二排坐下。
车窗半开，热风卷进来，带着柏油马路被晒化的味道。
陈铭川坐在旁边，掏出一包辣条：“先垫垫，学校食堂六点才开。”
梁屿摇头：“不饿。”
他掏出手机，屏幕停留在微信聊天界面——
最上面是“宋晚意”，头像是一架白色纸飞机，聊天记录停在“明年赔你甜的”。
他犹豫了一下，输入：
【我到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