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5f靠窗,05d已有人——米色风衣,领针是一架小小的银质飞机。
  两人同时抬手放行李。梁屿的24寸旧行李箱外壳贴满了高校招生宣讲贴纸,宋晚意的28寸黑色日默瓦闪着低调的光。
  手臂撞在一起。
  “抱歉。”
  “没事。”
  声音同时淹没在列车关门提示音里。09:20 启动
  车门“嘶”地闭合,列车像被谁从后面轻踹一脚,缓缓滑出站台。
  车厢广播第一次完整播报: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您乘坐g1086次列车。本次列车由荣成始发,终到北京南,途径即墨北、高密、潍坊、青州市、淄博、济南、济南西、沧州西、廊坊,预计14点22分到达北京南站……列车现在离开莱阳站,下一站即墨北站,预计到达时间09点41分,停车两分钟。”
  播报声温柔,背景乐是淡淡的钢琴loop,像清晨未醒的梦。
  梁屿坐下,扣好安全带,掏出耳机,手机插上——
  入耳却是一首低哑的法语香颂,女声像砂纸擦过红酒杯,歌词里唱:
  “……situmevois,dis-moibonjour……”
  他愣住,抬眼。
  隔壁05d也正把耳机塞进耳朵,指尖停住,目光落在他手里那副银白色xm5上。
  两副耳机,一黑一银白,在刚才的碰撞里悄悄调了包。
  宋晚意先笑,眼尾弯出一点海棠色:“拿错了?”
  梁屿耳根瞬间烧起来,像被莱阳早市的烤红薯烫了一下。
  他把xm5递过去,换回自己那条缠得乱七八糟的黑色有线耳机。指尖交错一秒,列车正好穿过一片苹果园,车窗外的青果被风晃成绿色浪头,像在为这场阴差阳错的相遇暗暗鼓掌。
  梁屿重新戴上耳机,demo在左声道重新响起,吉他打品的声音依旧,却莫名顺耳。
  宋晚意低头,拇指轻轻擦过xm5降噪灯,声音低低的:“你的歌单……挺特别。”
  梁屿回一句:“你的也是。”
  两人声音都很轻,像怕惊动列车里尚未醒透的晨。09:25 车速248km/h
  电子屏跳白字:当前车速248km/h,车外温度18c。
  梁屿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苹果园退成一片绿雾。
  他忽然想起,刚才递耳机时,对方指尖温度很低,像清晨五点码头上的缆绳。
  而宋晚意靠在座椅里,xm5的降噪灯幽绿,他闭眼,却听见隔壁耳机里漏出的细小旋律——
  “……我把海风系成领带/去见你——”
  声音沙哑,却意外地真诚。
  列车继续向前,把莱阳站台、苹果园、薄雾与豆浆蒸汽统统甩在身后。
  耳机线悄悄纠缠在一起,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把两个本不该相交的坐标,第一次打了个结。
  第2章硬座夜聊(梦想交换)
  g1086次 莱阳→北京南 09:20—14:22 07车05d/05f
  1
  列车像一条被阳光烘热的带鱼,贴着胶济客专一路向西。
  莱阳开车后二十分钟,车速稳在二百五十公里。窗外的苹果树连成片,树冠被秋风推得层层翻浪,青果在枝叶间闪,像无数枚未投出的硬币。
  梁屿靠在窗,耳机里重新循环自己的demo。左耳那截旧线皮破了,铜丝时不时碰到耳垂,冰凉。他调了音量,还是盖不住破音,干脆暂停。
  隔壁的宋晚意把xm5摘下对折,塞进风衣口袋,动作很轻,像收好一封纸质信。
  两人中间的小桌板只放了一杯温水——梁屿的。杯壁凝着水珠,摇摇欲坠。
  “咳。”宋晚意先开口,声音不大,却刚好压住车轮的轰鸣,“刚才那首歌,你自己写的?”
  梁屿点头,喉结动了动,像把一句生涩的应答咽进胃里。
  宋晚意笑了笑,眼尾弯出一点褶,“副歌挺好,就是吉他第一品低了。”
  梁屿愣了半秒,没想到对方能一针见血:“……旧琴,弦距高。”
  “我箱子里有内六角,回头给你调。”
  “谢谢。”
  一句谢谢之后,空气又静了。列车穿过一条隧道,灯闪三下,像在提醒他们:对话可以继续。
  2
  07车厢是二等座,座位排布3+2。过道对面坐着三位中年阿姨,嗑瓜子声音清脆,像一场小型冰雹。
  广播开始第一次推销:“蓝莓李果,富含花青素……”阿姨们围上去试吃,车厢里顿时飘出一股酸甜味。
  梁屿把目光收回来,发现宋晚意正从背包侧袋摸出一本a5活页本。纸页厚,翻起来“哗啦”一声。
  “介意我记点东西?”宋晚意抬眼。
  梁屿摇头。
  活页本摊开,左侧是一页密密麻麻的to-dolist,右侧贴了一张高铁线路图,上面用荧光笔描出一条红弧:威海—荣成—莱阳—即墨北—潍坊—淄博—济南西—北京南。
  梁屿扫到最底下一行小字:
  “09:20—14:22 g1086 邻座未知→观察样本?”
  他下意识把身子往窗边靠了靠,像怕自己被“采样”。
  宋晚意捕捉到他的动作,笑出声:“别紧张,不是拐卖人口。我习惯记录一切变量。”
  “变量?”
  “比如……”宋晚意拿笔点了点梁屿的耳机,“你刚才在副歌降b和弦上用了七度音。很少有人这么写,会刺耳,但挺勇敢。”
  梁屿被夸得耳热,干脆把整只耳机摘下,绕好线,塞进前座网兜。
  “轮到我提问。”他说。
  “请问。”
  “你学音乐的?”
  “金融。”宋晚意把笔帽扣上,“但家里有人玩乐队,从小听歪了耳朵。”
  梁屿“哦”了一声,眼神不自觉地往对方袖口看——白衬衫第二颗扣子松着,露出一条极细的银色链子,坠着一把微型吉他拨片。
  宋晚意顺着他的视线,把链子勾出来,晃了晃:“我哥的。他人在伯克利,留给我当护身符。”
  链子闪了一下,像一段被阳光剪断的弦。
  3
  列车10:13到达高密,停车三分钟。
  站台广播带着浓重的鲁西方言:“高密到了,有去莫言旧居的旅客……”
  车门开,热风卷进来,带着烤花生的焦香。
  对面阿姨下车买烧鸡,车厢一下空出三个座位。宋晚意把腿伸直,脚踝交叉,鞋尖顶着梁屿的行李箱。
  “聊聊未来?”他突然说。
  梁屿一怔:“未来?”
  “嗯,终点站那种。”宋晚意把活页本翻到新一页,写下日期:8月25日。
  梁屿垂眼,看见自己的手指在膝盖上敲出八分音符的节拍。
  “我先。”宋晚意说。
  他写:
  1.大三前考完cfa一级
  2.带爷爷奶奶去环太平洋邮轮
  3.在老家开一家livehouse,不以盈利为目的
  写完,他把本子推过去,笔尖朝梁屿。
  梁屿接过笔,指腹沾了一点墨。
  他写:
  1.拿一次国家奖学金
  2.把烟台家里房贷还清
  3.出一张ep,拍海边mv
  写完,他把本子转回去。
  宋晚意盯着第三条,挑眉:“海边mv?打算回烟台取景?”
  “嗯。”梁屿声音低,“想拍码头、渔船、还有我家那栋老居民楼。”
  “楼多高?”
  “六层,没电梯。”
  “mv里可以有一个长镜头,从楼顶俯拍,镜头一路降到海面。”宋晚意说,语气像在算一道再普通不过的财务折现。
  梁屿脑海里瞬间有了画面:
  清晨的烟台港,雾气像没煮熟的蛋清,镜头从楼顶俯冲,穿过晾晒的渔网,掠过瓦片与鸽群,最后落在一条红色塑胶渔船的船头——船头站着他自己,抱着旧吉他。
  他眨眨眼,把画面压回去,轻声道:“技术难度很大。”
  “我帮你算成本。”宋晚意说,“就当回报你的和弦。”
  4
  11:06,青州市站。列车停两分钟,车门开,又关。
  太阳升到最高点,车厢空调却凉得过分。梁屿把长袖往下拽,手背蹭到宋晚意的胳膊,温度比自己高一度。
  广播又开始新一轮推销:“德州扒鸡,原价三十,现价二十五……”
  宋晚意突然问:“你怕不怕坐过站?”
  梁屿摇头:“有你在,不会。”
  “这么信任?”
  “你连cfa都能计划到三级,何况一张车票。”
  宋晚意笑出声,肩膀微颤。
  那一刻,梁屿第一次发现,原来笑声也可以有颜色——像初冬午后照在课桌上的光,带着粉笔灰,却暖得人鼻尖发酸。
  5
  午餐时间,推车来来回回。
  宋晚意买了一份盒饭:宫保鸡丁,附赠一牙皱巴巴的橘子。
  梁屿只买了温水。
  “不吃?”宋晚意问。
  “不饿。”梁屿说。
  宋晚意把盒饭推过去:“一人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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