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生活日常 第150节
辛盛心想皇上出行若是只为揭彩,也就最多在潍县待上一两天,加上来回的时间,半个多月也就回来了,只是不知皇上此行还有没有别的安排,便语气不甚确定的说:“许是半个多月吧。”
如今才刚六月,若是半个月多便回来了,沈砺便抬头看向辛盛说:“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同行吗?”
辛盛闻言下意识想说会耽误沈砺备考院试,但反应过来一想,沈砺又不愿意借他阿爷沈大人的名头回国子监读书,他一个人留在京城闭门造车,好似还不如和自己一起上路。
路上虽奔波,可马车上无事可做,自己和爹爹都可以和他讨论学问,许是对他备考更好……
想到这辛盛便点头说:“好啊,你想走一趟那便一起去,可是想姜御医和南星了?”
沈砺比辛盛小两岁,现在才十三岁,还是个稚嫩的小少年,从小又缺父母关爱,如今瞧着只与姜御医和姜南星最亲,其次才是姜家的表舅和表舅母们,辛盛便想他是不是和姜御医、姜南星他们分开了半年想他们了。
沈砺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想,并不止如此,他既是有些想念舅公和表哥,也是有些不想与辛家人分开,还有,也想见见月娘妹妹了。
自那日与辛祝说了要去贺州揭彩,周祺便开始筹备出行之事。
皇上出京可是大事,如今周祺还未大婚,又没有年长皇子可以留宫监国,他先是准了萧相的告老,然后又飞快的任命了原吏部尚书齐大人为新任宰相。
等户部上下加班加点的厘清了田册,又做出了合理的分田计划之后,周祺便在早朝之时公布了他要出行贺州之事。
群臣震惊,年长位高的官员纷纷问皇上为何要离京,那什么辛氏宗族又有何功值得劳动皇上万金之躯去为其揭彩?
皇上抬手示意众臣安静,然后让户部尚书出列,户部尚书与皇上早有默契,便掏出折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念起了户部清田与分田之策。
朝中官员中世家出身的有不少隐隐知道些,家里有送信来提过,皇上密派钦差用桑蚕之利换家中隐田之事,现在见户部尚书当朝上折子,才恍然原来此事竟然不光是自家,竟然天下世家都已被皇上的重利说动。
大家都不禁想起当年成帝与明相以海贸之利诱天下世家,偏偏信者不多,清田之事半途而终,而那些拒绝过海贸换隐田的世家,私底下未尝不曾后悔过。
如今新皇上任才刚三年,五月才出了先皇孝,谁知六月便有如此喜讯,清世家隐田,分田于万民,几代未成之事,终获成功。
因世家已得好处,世家出身的官员皆面色平静,而平民出身的官员未忘初心者皆满脸狂喜,便是已经头发花白该方正持重者,也控制不住满心激荡的高声道:“国朝之幸!万民之幸!天佑我大庆!”
周祺高坐于龙椅之上,亦是满脸的笑意,眼神中多了几分卸下重担的轻松。
狠狠地宣泄了一番情绪之后,朝堂之上的大人们便纷纷恢复了理智与礼节,朝堂安静下来之后,有回过神来的大人出列询问道:“敢问那辛氏宗族可是与此事相关?”
皇上颔首道:“天下世家愿意交出隐田,便是因为有辛氏所献的桑蚕之利,因辛氏女,朕的义妹明义公主携辛氏族人愿交出蚕种,助天下世家开办蚕所,辛氏之功难道不当得朕赐他们一座小小牌坊吗?”
“当得!当得!”问话的老大人闻言深深鞠躬,遥敬那远在贺州的辛氏宗族,和那位明义公主殿下,心悦诚服的说道:“辛氏之功,利在千秋!”
散朝之后,大人们凑到一起纷纷互相打听起那贺州辛氏,新任宰相齐相便出身贺州,有与齐相年龄、资历相仿者,或是与齐相亲近的官员,便都围上去询问:“齐相,您可知那辛氏?”
齐相扶须点头道:“辛氏出自贺州东安府潍县,辛氏子亦是我之徒孙。”
自齐大人被皇上擢升为宰相,朝臣们谁没有仔细打听过齐相相关的事情,谁不知道齐相只有一个徒弟,便是在吏部任职主事的杨怀恩,出身便是贺州东安府潍县。
连带的他们便知道朝堂之中还有两个年轻的官员,一个叫杨怀德的,是杨怀恩的堂弟,一个叫杨继学的,是杨怀恩的亲儿子,好似还有一个弟弟,不过做的是学官,与朝堂干系不大,便没有细查。
杨怀德是上一科殿试榜眼,大家便又想起上一科殿试状元叫辛长平!当时一甲状元、榜眼同乡同年还是一桩美谈!
这辛长平既是贺州东安府潍县人士,又是辛姓之人,那就没跑了!定是那个献蚕种的辛氏!
很快他们又发现那位皇上亲封的明义公主殿下便是辛长平的女儿,一时之间辛家所在的古井巷车流不息人潮涌动,直到皇上终于出发离京,辛家人才得以暂时脱身。
坐上马车出了京城的城门,辛家众人对视一眼,莫名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这些时日不论是在朝为官的辛长平,还是在国子监读书的辛盛,身边日日都不乏围上来试图与他们拉关系的官员或是官员子弟。
就连开铺子的宋氏都被人调查了出来,铺子里一时之间涌进了各个官家夫人、小姐,哪怕宋氏推拒说铺子的单子都排到了明年,也拦不住她们非要留下银票定下订单。
甚至连沈砺都被人打扰,他家那位阿爷如今是个四品官职,三品着紫,三品以下者只能穿红,沈大人心心念念的便是能在致仕之前穿上尊贵的紫袍,可四品想迈进一步犹如天堑,他在四品上已经待了十余年,不得寸进。
当年当今皇上被先皇带到身边当做继承人教养,沈大人本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这下一任的帝王与他有亲啊!他的娘子可是下一任帝王亲母的亲姑姑!将来新皇登基,自己娘子便是太后的姑姑,皇上的姑奶奶,自己则是太后的姑父,皇上的姑爷爷。
谁知新皇虽年幼,却完全不受他拉拢,他多次试图寻机会与还是皇子的新皇接触,对方都对自己不假辞色,十分的公事公办。
沈大人不禁懊恼悔恨,当初不该对娘子的娘家那般冷淡,那位太后当年曾经多次上门想向他娘子求助,偏因为他不喜娘子的娘家穷亲戚上门,娘子也只好待家人冷淡。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没血缘的侄女竟然以宫女之身入宫,能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先做先皇嫔妃,又有幸诞下龙子,本来年幼的皇子没有出头之日,谁知前面年长的皇子大乱斗,没一个能留下来争位的了,这个年幼的皇子被天上掉下来的皇位砸中了。
他儿子跟太后和新皇还有血缘关系,能舔着脸厚着脸皮去攀亲戚,他这个没有血缘又没有旧情谊的姑父、姑爷爷却只能干看着。
如今眼见着长孙学业上愈发出息,虽然还是小孙子更出众,可谁也不会嫌弃自家孩子有出息的太多,沈大人便想将长孙接回来重新培养感情,现在得知长孙借住的人家竟然便是辛家,沈大人更是不肯放弃了。
沈砺碍于孝道,沈大人来寻他,他便得见,这些日子都快烦死了,不禁跟辛盛庆幸的说道:“还好我跟你们一起走了,不然你们走了留下我,半日也别想清净了。”
辛盛闻言也是苦笑,拍着沈砺的肩膀说:“嗳,是我家的事连累你了。”
沈砺皱了皱眉,说:“盛兄说的什么话?我是抱怨我那阿爷,我可不是那不识好歹的人,辛家待我这般好,辛家有这般喜事我替你们高兴都来不及。”
辛盛见状忙作揖道歉道:“是为兄说错话了,砺哥儿莫恼。”
两人话一说开便和好如初,辛年到嘴边的:大哥、哥哥别吵架,只得咽了回去。
一路上辛盛和辛长平都在指教沈砺的学业,有时辛长平和辛盛会被皇上召到御驾上,有一次连两岁多的辛年也被请去。
皇上
若不是因为先皇孝期耽误了大婚,如今这个年纪也该有辛年这般大的孩子了,辛年又是个聪慧至极的孩子,性子又大方乖巧,皇上见了一回便喜欢上了这个小儿,见辛年不怕自己,还把他叫到身边抱了半天才念念不舍的放下。
等辛家人走后,连总管忍不住催婚催生道:“皇上这么喜欢辛家小少爷,为何不听太后之言,早日大婚?”
周祺闻言皱起了眉,自一出孝,大臣们纷纷上折子催他早日选秀立后,母后也常常念叨着想抱皇孙,只是他心神全被国事占据,实在抽不出心思和时间来。
第194章
且周祺曾亲眼见过父皇在位时期,那些年长的皇兄们如何手足相残,其中之险恶还历历在目。
他如今才二十余岁,若如朝臣与母后催促般早早选秀立后择妃,到他四十来岁便会有许多成年的皇子。
周祺可不觉得自己会是个短命的帝王,他从小就身体康健强壮,在被父皇接到身边亲自教养之前就没生过几回病症,到被父皇接到身边之后,更是得了姜御医的细心调理。
那时父皇刚去,姜御医请辞告老,周祺还曾挽留道:“姜御医若离去,朕若有恙如何放心交给他人诊治?”
结果姜御医回答周祺道:“皇上龙体康健非凡,必不会有他人难医之症。”
若不是对皇上说长命百岁犯忌讳,姜御医都要直言周祺肯定能活到寿终正寝了。
当初先皇因为会亲自领军征战,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身上留下了许多暗伤,才会刚六十多岁就故去了。
周祺天生身体底子就好,生就一副长命之相,只要不作死,活个七八十岁是没问题的。
当初先皇才刚五十岁出头,底下便有一溜成年的皇子,最年长的都三十了,便都觉得父皇老迈,自己正当壮年,迫不及待想要抢班夺权,起码先争着敲定个继承人的身份。
周祺心想明相曾打趣过七老八十,人老糊涂,于是在年满七十岁之前坚决的辞官了,成祖那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见明相这般说气得脸黑了好几天,最后批了明相的告老折子,没多久就退位让贤,追着明相去山居养老了。
周祺一心追随明相,心里早就想好了,不论自己能活多少岁,等到了七十岁前便要和明相一般让位养老去,可自己若是现在就早早生下儿子,自己七十岁前的时候年长的儿子都该四、五十岁了,这对做儿子的是个折磨,对做父亲的又何尝不是折磨?
于是周祺便有意拖延选秀立后择妃的日子,只要一日不立后,他就可以以长子非嫡恐生是非为由,让后宫的两个庶妃避孕。
如今虽清田取得了大进展,但分田,推广新粮种,都需要慢慢去落实,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百姓安居乐业,那时他再选秀立后,择一个明理的女子,与她说明打算,再晚几年孕育孩儿,这般拖延下去,便可在他退位之时拥有一个三十多岁正值壮年的继承人。
于是被连玉再次催婚,周祺便做出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来说:“朕登基之时便立下宏愿,愿天下再无饿死之民,在分田种新粮之政落实到位之前,朕无心劳民伤财选秀立后。”
连玉闻言也没有太失望,对皇上的回答他也早有准备,想到如今皇上的三餐还是那般简陋,便知道皇上的决心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劝动的。
皇上的御驾一路往贺州去,沿途停歇之时都有当地官员上来拜见,沿路的百姓便也都听说了皇上出行的缘由,知晓了朝廷将要为天下无地、少地的百姓分田地,还听说了明相传下来的亩产过千的海外新粮种,纷纷跪拜天子恩德。
虽还没有收到分下的田地和粮种,但回到家中就已经开始为圣明天子和仁慈大义的辛氏供上长生牌位,愿明君无病无忧护卫万民,愿那仁义的辛氏合族平安顺遂……
等皇上的御驾到了贺州,贺州之民更是民心沸腾,不少百姓远远的跟随在皇上御驾之后往东安府、往潍县去,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垒补丁,他们的脸上都脸颊凹陷面色发黄,瞧着都是些常年忍饥挨饿惯了的模样。
随护的军官禀告了皇上,询问是否要驱赶这些百姓,周祺闻言却说:“让他们跟着吧,想必他们也想亲眼看看帮他们要回田地的恩人,许是有人一路无饭食可用,你们每日做饭时多做上一些,给他们送去。”
这些百姓都是最穷苦的那些百姓,他们跟上皇上的御驾,一是心怀感恩,连皇上都要亲自去表彰仁慈大义的辛氏宗族,他们这些受了好处的人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便想着去亲自说一声谢谢。
二是听闻这般喜讯,如做了一场美梦,害怕梦醒了一切都是虚无,便想跟着去,看到尘埃落定,好相信这不是梦。
他们有人身上带着点干粮,有人家里早就没有余粮,全靠每日去做苦力,干一天便才能活一天。
路上御驾歇息之时,他们便跟着停下,有人坐下掏出饼子咀嚼,有人只能拿出葫芦或是水袋来以水充饥。
见状那啃着饼子的人心下不忍,说来也怪,若是以前,便是见到别人以水充饥,他也不太舍得分粮食出去,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也没有多少,今日分给了别人,明日自己许就要饿着。
可现在知道自己将重新拥有田地,以后每年都能有饭可吃,小气了半辈子了,突然变得大方了起来,回过神来竟然已经把自己手里的饼子扯出了一半递给了那一直喝水的人。
那喝水的人犹豫了片刻,才双手接过那半张饼子,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扯出个笑容来更是添了许多褶皱,张嘴略显窘迫的道谢道:“多谢老弟,你看我也没什么可感谢你的……”
回过神来本还有点不舍的人连忙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半张饼子罢了,等我分到了田,再也不怕没有饼子吃了。”
听到这话,那个窘迫的人也舒展了表情,眼里涌上了满满的期盼,跟着赞同道:“是啊,等我们分到了田,再也不怕饿肚子了。”
都是常年挨饿的成年人,半张饼子实在不够充饥的,但他们早就习惯了忍受饥饿,如今肚子里好歹有半张饼子,不会叽里咕噜的一直响叫了。
正满足的摸着不那么干瘪的肚皮靠在树荫之下,突然人群骚动起来,细细听了半天才知道皇上怕他们有人没有饭吃,让兵丁多煮了些稠粥来分发。
那刚刚吃了别人半张饼子的人忙拉着分他饼子的人说:“老弟,咱们也去领粥吧!”
那分饼子的人闻言有些意动,可是走到人群中,却见领粥之人都是些没有包袱只挂着水囊、葫芦的人,便松了手说:“老哥,你去领吧,我身上还有饼子,就不去占这一口了。”
那吃饼子的人闻言点点头,挤进去领了一碗稠粥,端着大碗出来却没有吃,而是四处寻找刚才那老弟,见他还在刚才的树荫下,便笑着跑了过去,将大碗往那老弟手上递,嘴上说:“刚才老弟分我半张饼子,现在我还老弟半碗稠粥,老弟你先喝!”
那人身上虽还有一些饼子,可都是算好了后面还要吃用的,现在确实也还饿着,见这人非要分他半碗粥,便接了过来喝了一半。
两人都吃了半张饼,又喝了半碗温热的稠粥,那只带着葫芦的人还将葫芦中剩的水倒进了碗中,把碗上粘的粥汤化解干净又一饮而尽,再才把干净的碗送还回去。
兵丁收拾了锅碗后不久,御驾又重新启程,那两人便开始一直结伴同行,一路上便一直一人半张饼、半碗粥的分食。
因为有百姓跟随其后,进入贺州境内御驾便放缓了速度,本来马车两天就该到达潍县的路程,愣是走了四天。
等御驾终于到达潍县,在城门外十里等候多时的潍县官民纷纷激动的下跪高呼“皇上万岁”。
别说这些百姓了,便是潍县县令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能得见今上圣颜。
他是先皇时期考上的进士,排名在三甲末流,当初便是殿试与鹿鸣宴都是坐在角落之中,远远的根本瞧不清先皇的身影,不过也可以回家吹嘘自己得过先皇召见了。
可新皇召见,他是不敢奢望的,五品以上京官才可上朝,他一个七品地方官,无人脉也无大功劳,这辈子怕是到老最多升个六品。
谁知道远在天边的新皇竟然会自己跑来潍县呢?而他恰好就幸运的是潍县的父母官,可以光明正大的带着潍县臣民在县外跪迎,还跪在第一排!
就是想想就懊恼得想撞树,潍县县令偷偷看着身侧这个和他同在第一排的小女子,甚至都称不上不女子,勉强是个少女。
去年这个少女便做了县主,今年他更是辗转收到消息,她去年去京城又被封为了公主!
这般人物,自己却早就把她得罪透了!
如今他只能庆幸,好歹她不是那睚眦必报的记仇之人,便是得如此高位,也没给自己使过什么绊子,反而因为辛氏商行生意兴隆,辛氏又积极纳税,他去年考评还混上了个上等。
辛月可不知道旁边那个潍县县令在心里嘀咕些什么,她也不关心,只是翘首以盼,盼着那御驾走快些,再快些。
为什么隔着那么远,就要下跪啊!
这土路又不平整,又不能垫上垫子,膝盖越来越痛了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