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生活日常 第127节
想来想去,辛长平还真发现一处漏洞,便问:“可咱们的蚕所,如何能吃得下天下世家的桑叶?”
以辛氏族人的数量,便是让家家户户都赶紧多生些孩子,扩大人口规模,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各地世家不可能接受用一下预支到十几年、几十年后的利益,来交换他们手上现有的土地。
那江州的蒋家、徐家的蚕所,能吃下全江州的桑叶,那也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大族,人口众多,再加上他们会购买奴仆,签了死契,生死不论那种。
而辛家作为农民出身,连家中下人都只请帮佣,谁也做不出买奴仆的事来。
辛月自然更不愿意买奴仆,所以她真正的想法是:“江州丝坊,苦蒋家、徐家久矣,爹爹,我们并不想做下一个蒋家、徐家,蚕种不需要一直控制在少数人手里,我们不用吃尽天下的桑叶,为何不让天下适合养蚕的地方,处处有蚕所,有桑园,有丝坊呢?”
这……
辛月此话一出,便是自认猜到辛月想法的辛长平和辛盛都满脸愕然,天下谁人不知有了蚕种,便是有了泼天的财富,只要将蚕种小心的捏在手里,便能世世代代畅享富贵。
可辛月却说,要将蚕种散布出去。
辛长平不知道女儿是不是真的想明白了后果,便问:“月娘,你可知这蚕种送出去,咱家的商行便再也没有慢慢发展的时间了,那些世家大族,有地有人,很快就会超过我们。”
辛月点点头,这事她想了几个月了,当然想到了,但是她依然觉得应该这么做。
于是她说:“我知道,可是爹爹,人力有时尽,你也看过咱们的三年发展计划,若不学蒋家、徐家买奴仆扩大蚕所规模,咱们的蚕所最多也就发展成那么大,日后只能等族中人口增多再缓慢扩张,但咱们真的需要那么多银钱吗?我觉得这般规模已经够了。”
按辛氏商行的三年发展计划,都完成后,辛
氏商行每年能织出数十万匹布料,已经是比江州现在的张氏丝坊、吴氏丝坊更大的规模了,他们这些股东每年都能分得万两以上的分红,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辛长平见女儿真的懂后果,咽了咽口水,压了压心头的激荡,说:“既然你都明白,那我支持你,至于其余股东,你二位叔叔和姑母定然没意见,族长也是明事理之人,这么做其实对咱们的后代子孙更有好处,他应该也会赞同,至于胡娘子,便需要你去探探口风了。”
除了辛长平说的这些人外,剩下的便是大股东皇上,此事本就是帮皇上收回天下世家多占的土地,皇上如何会不同意。
辛长平起身出门去喊了辛姑母,辛姑母一听果然立刻答应,她拿着这一成股份本就觉得不安,去年分得几百两银子还好,今年听说能分得数千两,她已经很震惊了,更何况还听说几年后能分得上万两,她没那么贪心,她和女儿孤儿寡母,要那么多银钱又有何用?
这些已经尽够了。
辛长平又亲自写了书信,给两个弟弟和族长,至于胡娘子那边,就只有由辛月写信去问了。
这信送到潍县得近十日,再等他们回信,便是十一月之后的事了,虽然还未得到回音,但辛月将此事说出,便如同卸掉了心头一块大石,想来今晚睡觉也能睡得安稳些。
辛月晚上果然是睡了一个极沉的好觉,但这一晚京城却有许多人不得安枕。
张氏丝坊少东家的妹妹张绮娘,她哥哥昨日被召进宫中面圣,彻夜未归,张绮娘担忧得一晚未眠,好不容易等到天色亮了,便带着人直奔昨日那辛氏丝坊大管事的娘亲开的绣铺而去,想要与同进宫中的辛月打探消息。
除她之外,江州织行派来京城参加丝织大会的丝坊,每家都被蒋煜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去做评审的九州商人也被他骂了一通。
第173章
江州织行带队入京的是蒋家长子蒋煜,蒋家家主蒋旭年岁已高,早几年就不再离开江州,甚至都不出鹭江府了。
蒋家家大业大,在京城自然是有别院的,蒋煜不用和绸布商人、丝坊的人一样住客栈,而是住在一户屋舍数十间、前后共有三个园子的大宅里。
此次对江州织行来说,本以为是一场必胜的仗,江州发展丝织行业数百年,这次带来了近二十家江州知名的丝坊,而做评审的九个丝绸商人更是与江州多年的交情,怎么想都不可能输。
可结果偏偏输了!
十九家江州丝坊,却被贺州那一棵独苗出尽了风头!十种贡品布料,贺州独占其八,江州只占其二!
除了张氏丝坊入选了两种,其余十八家颗粒无收,蒋煜召集了江州的丝坊,将除了张氏以外的丝坊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那九州的绸布商人,除了贺州、湖州的没来,剩下七洲的也被蒋煜一通臭骂,尤其是那盛洲绸布商人,他只选了张氏丝坊的两种布料,其余八种全选了辛氏丝坊,蒋煜怒瞪着盛洲绸布商人,咬牙切齿的咒骂他。
不过那盛洲商人不像另外六州绸布商人般忍气吞声,闻言腾的站起身来,极硬气的说:“你们自己技不如人,那些布料摆在一起,瞎了眼才会弃辛氏丝坊的布料选江州的。”
盛洲是边城,边城贫苦,绸布本就不似别州好卖,他的布庄不单卖绸布,更多的是贩卖永州棉布和麻布,便是江州织行与他翻脸,他也无所谓,大不了去买辛氏丝绸嘛。
不顾江州绸布商人的拉拽,盛洲绸布商人起身便走。
而他走后,整个待客厅里众人鸦雀无声,蒋煜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指着那盛洲绸布商人的背影气急败坏的威胁道:“日后谁也不许同他交易!”
张绮娘替她哥哥来蒋家别院,忍了一通蒋煜聒噪的咒骂,好不容易等到蒋煜骂得嗓子哑了,赶他们走。
张绮娘出了蒋家别院的门,便问自家的随从:“哥哥可回来了?”
中午丝织大会便散了,她哥哥张经和那辛氏丝坊的大管事一起被召入宫中面圣,她带着人收拾完布料,又去成衣铺还了借来的木架,带着随从去吃了午食,回到客栈租住的小院,等了许久也不见哥哥回来。
后来蒋家来人,张绮娘便忍着担忧替哥哥去蒋家,吩咐留在客栈的随从若哥哥回来便来蒋家报信。
等着她的随从摇摇头说:“不曾有人来。”
张绮娘看着快黑的天色,脸上涌起浓浓的担忧,尤其是她带着随从回了客栈,等到天都黑透了,街面上都宵禁了之后,张绮娘知道,哥哥肯定在宫中出了事,只是她不知道究竟是为何。
一晚上辗转反侧,张绮娘干脆起身穿戴好衣物,等着天亮,天一亮她便带着随从去昨日问到的,那位辛氏丝坊大管事娘亲开绣铺的地方。
那位辛氏丝坊大管事昨日也入了宫,且她爹娘都在京城生活,定比自己消息灵通些。
张绮娘早早就带着人在锦绣阁门外等着,可锦绣阁开门并不会那么早,早市开门的都是些卖朝食、卖菜蔬、粮食、肉类的。
随从去买了些方便拿着吃的朝食过来,张绮娘拿着块油饼子味同嚼蜡的吃着,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见那锦绣阁开了门,只是开门的是两个少女,铺子里还有一个年纪大些的绣娘,辛氏丝坊大管事的娘亲并不在铺子里。
张绮娘又在锦绣阁坐着等了半响,才见到昨日见过的那位夫人,她顾不得与人寒暄,慌张的冲上去打听道:“辛夫人!昨日辛大管事可回了家?”
宋氏一愣,认出是昨天求云纱的姑娘,女儿说要同江州丝坊搞好关系,宋氏对张绮娘便很和善,回道:“张小姐,我女儿昨日寅时归了家。”
又见张绮娘面色惶惶,关心的问了一句:“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张绮娘虽然比她哥哥胆子大,但终究还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见宋氏关切问询,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靠了上去,拉着宋氏的手说:“辛夫人,我哥哥昨日与辛大管事一同进宫面圣,彻夜未归,不知是出了何事,辛大管事归家可有提起?”
宋氏仔细回忆了一番,说:“我女儿只说她被皇上留下用了膳,我还以为你兄长先她出宫了。”
见张绮娘满脸担忧,宋氏是心善之人,便说:“张小姐莫慌,我带你回去问问我女儿,看看她知不知道什么内情。”
张绮娘闻言感动的一路道谢。
张绮娘是个知礼的人,吩咐两个随从去茶楼坐着等她,宋氏便带着张绮娘又往回走,家里夫君去上值,儿子去读书,没有什么可避嫌的,便直接带着张绮娘进了宅子。
辛月今日终于得了空闲,便在家歇一日,在院里陪着弟弟辛年玩,见娘亲去而复返十分疑惑,又见娘亲身后出来一人,却是昨日有一面之缘的张氏丝坊之女。
辛月心下了然,定是为了张经的事,不过辛月只知道半途张经被连总管带走,现在听张绮娘说了,才知道张经彻夜未归。
张绮娘还在问辛月:“请问辛大管事,昨日你们面圣,我哥哥可是有失仪之处惹怒了皇上?”
辛月也不知道这位张小姐知不知晓江州蚕所、丝坊侵吞税款之事,而且既然皇上没放张经归家,那此事是不是需要保密?若自己告诉了张绮娘,张绮娘若是告诉了江州织行,让蒋家、徐家有了防备,生出什么乱子来可如何是好?
辛月十分犹豫,不知是不是该找个什么托词哄骗张绮娘。
张绮娘瞧着辛月的表情,自己吓自己,甚至想象到了哥哥被皇上扔出去砍头的画面,膝盖一软险些站不住,声音颤抖的问:“我哥哥已经出事了吗?”
辛月见状连忙扶了张绮娘一把,想了想便说:“你哥哥现在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具体何事,不经皇上同意,我也不能说。”
张绮娘听到没有性命之忧,一颗乱跳的心脏才平静下来,她哥哥虽然是个痴性子,但却是家中长子,且丝坊之家,痴迷于布匹又不是什么坏事,比起别家那些在鹭江上豪掷千金,为了花船娘子争风吃醋的浪荡子,她哥哥这般无人觉得不好。
临行前爹娘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帮着哥哥接人待物,莫让他犯了痴性子不自觉的得罪了人,可谁也想不到哥哥会被召进宫中面圣,而她却是跟不进去的。
张绮娘是个心眼伶俐的,听出了辛月话中的意思,辛月定然是知晓内情的,但因涉及皇上,她不敢告诉自己详情,张绮娘虽然心急如焚,可也知道不能逼迫辛月。
一是逼迫也不一定有用,二是也不能害了人家。
张绮娘便和辛月道谢:“多谢辛大管事告知,知晓哥哥性命无碍,我也就放心了,只是我家在京城举目无亲,遭遇这般大事,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也无处求救,若是辛大管事再得到什么能说的消息,能不能劳烦告知我一声?”
辛月见张绮娘为哥哥奔走,不禁想起了辛盛,若是自家哥哥出事,自己定也会想办法四处求人救他……
辛月叹了口气,皇上昨日并未嘱咐自己不要说张经之事,但辛月也不敢说没嘱咐便是可以随便说。
想了想,张经举报之事定是交给户部办理,虽然爹爹不负责税银之事,但哥哥的未来岳丈,那位杨怀德
杨伯父便是负责税银的。
辛月便开口说:“我帮你打听打听。”
见张绮娘眼睛唰的亮起来,辛月连忙补上一句:“我也无法保证能打听到消息。”
张绮娘闻言连忙摇头说:“辛大管事愿意帮忙,便是大恩,不论是否有音讯,将来回了江州我定会告知爹娘,必报答辛氏恩情。”
张绮娘知道蒋家、徐家视贺州辛氏为眼中钉,爹爹说过这丝织大会是对辛氏的鸿门宴,不过自家一向只专心织布,跟蒋家、徐家没有什么私下往来,不过是随大流的对方要什么便给什么罢了。
爹娘肯定以哥哥为重,若是辛氏能帮忙救哥哥,定不会顾忌什么得罪蒋家、徐家,哥哥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大不了……大不了举家迁至贺州便是!
张绮娘留下了地址,千恩万谢的离开了辛家。
宋氏在旁边听了全程,知道女儿有不能说的话,便没追问详情,只说:“这张小姐与她哥哥感情颇深,为兄奔走十分感人,若能相帮便帮衬些,只是月娘要以己为重,莫要牵连到你。”
辛月点点头,和宋氏说:“娘亲放心吧,女儿有分寸。”
宋氏对女儿自然是万分放心的,只是做娘亲的难免担心,便多余嘱咐一句罢了。
宋氏又离开去了锦绣阁,辛月暂且放下此事,好好陪着辛年玩了一天,等到太阳下落,家中爹爹和哥哥都接连归家,辛月才去寻了爹爹问:“爹爹,今日那张氏丝坊的小姐来家中求助,昨日张经一夜未归,可是被送去户部了?”
辛长平虽在户部任职,但户部衙门不小,他和杨怀德在一个衙门上值,可除非刻意相约,一日都难得碰上一面的。
对女儿所问之事他不知晓,但担忧的问:“详情你可告知了她?”
“女儿不傻,这等牵连甚广的事自然守口如瓶。”辛月忙答道。
辛长平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想了想说:“不知你杨家伯父归家了没有,我去敲门问一问。”
如今辛家与杨家感情愈发深厚,辛月到京城当日就被爹娘带着去两个杨家走了一趟,拜见各位长辈,知道杨怀德就住在自家隔壁,她便说:“我能一起去吗?”
辛长平犹豫了一下,想到昨日女儿就在当场,知晓的情况怕是比自己还多,便说:“那你跟着来吧。”
父女二人一起往外走,想到这个点过去,杨家必要留饭,辛长平还和辛姑母交待一声晚食少做些。
二人出了门转个身便是杨怀德家门,辛长平上去敲了敲,来开门的不是杨家门房,竟然是杨怀德幼子杨继明。
今日门房生病告假了,余氏本想去堂兄家借个家仆来顶替一日,谁知放假归家的小儿子莫名起了兴致要自己守着家门。
杨家在京城是外来户,没多少亲友往来,登门的基本都是堂兄、堂侄或是隔壁未来亲家,偶尔也有杨怀德的同僚,想来便是小儿子有失礼之处,这些人家也不会见怪,余氏便同意了。
那日辛月来拜访,杨继明与堂侄杨泽在京郊书院附学,不在家中,是以并未见过,但杨继明见到辛月十分高兴,他还记得之前与辛月互相投喂相处十分愉快,声音欢快的唤了一声:“辛叔叔,月娘姐姐!”
也不问二人来做什么,便引着他们进了宅子,直接带了他们去自家吃饭的屋子,好客的说:“辛叔叔和月娘姐姐留下一起吃晚食吧,今日家中有好肉!”
杨继明口中的好肉是牛肉,古时没有机械,牛都是宝贵的耕牛,虽然杨家算是有钱人家,也甚少能吃到牛肉。
辛月来了此地两年,还一次没吃过牛肉呢,闻言也有些犯馋了。
杨怀德也已经归家,不过虽然回了家却扎进书房里,还在忙着不知道什么公务,听到外面自家儿子咋咋呼呼的声音,像是有客到,他便出来看情况。
见到是辛长平和辛月,杨怀德也邀请他们留下吃牛肉,又说让女儿欣娘出来陪辛月玩耍,辛长平忙说寻他有事要问。
杨怀德这才敛了神色,邀请辛长平去书房谈话,见辛月跟在辛长平身后,杨怀德有些疑惑,但也没多说什么。
到了杨怀德的书房,杨怀德请二人坐下,给辛长平泡了茶水,给辛月却冲了一杯蜜水,笑着说:“欣娘常在我书房看书,所以备着蜜。”
说完又把女儿存放在屋中的零嘴食盒拿出来放在辛月面前,让她配着吃点,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