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生活日常 第128节
辛月从善如流的掏出一块麻花吃了,又喝了一口甜甜的蜜水,杨怀德见她不与自家见外,更高兴了些。
等他坐下,辛长平便问:“子胥兄,你先前说的江州商税有误,如今可有进展?”
杨怀德愣了愣,疑惑的看向辛月,又看回辛长平,此乃公务,为何当着家中小女谈公务?而且此事虽有了大进展,却需要保密……
辛月看出了杨怀德的疑虑,忙出言说:“杨伯父,昨日丝织大会,辛氏丝坊与江州张氏丝坊被选为皇商,我与张氏丝坊少东家张经被召入宫中面圣,期间张经举报江州织行上下联手侵吞税银,之后张经被连总管带走,至今未归。”
杨怀德听了辛月这番话,知晓辛月本就是知情人,这才去了疑虑,答了辛长平的问话:“那张经昨日被宫中内监送至户部,如今关在户部衙门狱中,只是他只知晓有此事,具体的内情与细节知之甚少,所以虽是有了进展,却还需要详查。”
说完杨怀德又看向辛月问:“月娘如何知晓张经一夜未归?”
辛月自是和哥哥的岳家更亲,没有隐瞒道:“昨日丝织大会我与张经、张经之妹有过交谈,今日一早张经之妹寻到家中,想向我寻求帮助,那张经虽是家中长子,但有些痴性,他妹妹却是聪颖伶俐之人,张氏丝坊东家生病派了长子来京城还不放心,又让女儿同行,许是此女知晓的内情比张经更多?”
杨怀德闻言觉得有理,他自家便是女儿聪慧远胜儿子,家中诸事都没有隐瞒女儿的,他的书房女儿也可随意进出,想来那张家亦是如此,于是他想了想问辛月:“月娘的意思是请那位张家小姐来问询详情?”
辛月点点头,但说:“张家小姐毕竟是女子,出入衙门牢狱影响名声,不如我明日请她到家中,问她是否愿意说出详情救她兄长,若她愿意,便带她来见杨伯父。”
杨怀德想了想,内监嘱咐此事要秘密调查,不可打草惊蛇,已经扣下了个张经,若再大张旗鼓抓张家女儿,京中还有江州织行的人在,必会引起他们疑虑,辛月所说倒是可行,便点头答应。
聊完此事,杨怀德又留他们吃饭,辛月久违的吃了一顿牛肉,虽然杨家厨娘手艺远不如姑母,但也很香。
次日一早,杨怀德便先去了衙门点卯,之后和上官说了详情,便请假归家,等候辛月带人上门。
而辛月派了家中帮佣柱子去昨日张绮娘留下的地址请她过来。
张绮娘昨夜困极了才浑浑噩噩的睡了几回,每回都被哥哥人头落地的噩梦吓醒。
此间丝织大会结束,这两日别家丝坊都在张罗着返程,因为只张氏被选上皇商,没怎么挨蒋煜臭骂,别家丝坊心怀嫉妒,也不来找张氏丝坊一起回江州,便是有人觉得不妥,说大家一道来的,还是一道回去得好。
但有人阴阳怪气的说:“人家选了皇商,哪里能马上走得开,定要与宫中签文书谈合作的,这两日都不见那张呆子,定是忙去了,咱们难道陪着在京城枯等?人家做了皇商,咱们可是一无所获,还不赶快回家去织布,在这里白费什么时间!”
于是便只几个心善一些的来和张绮娘打了声招呼,说他们要回江州了,也没一个人问一句张氏何时归。
蒋煜更是昨日就走了,他赶着回去和他爹汇报情况,还得抢先把锅都甩给各丝坊和绸布商人,可不能慢一步被家中庶弟们得到消息在他爹面前给他上眼药,说他办事不力。
张绮娘知道蒋家人
是个什么货色,也没想过和蒋煜求助,别的丝坊虽有些善心人,可大家在京城都没有根底,谁也帮不上忙,而且她还怕他们帮不上忙却把流言蜚语传回了江州,爹爹本就重病不能起身,娘亲又是个胆小的性子,可别把爹娘吓出好歹来,便忍着谁也没说。
于是这京城张绮娘真是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又不能闯到皇宫的宫门前去找死,只能按捺着等那位心善的辛氏大管事的消息。
见到辛家的帮佣,张绮娘慌张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给了柱子一个丰厚的荷包,便期待的跟着往辛家去。
一见到辛月,张绮娘险些落下泪来,还不等辛月说打听到什么消息,便感激的说:“多谢辛大管事愿意帮我。”
辛月请她坐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张小姐,昨日我帮你打听了一下消息,想问问你,若是你知晓了内情,便会如你哥哥一般暂时失去自由,你还想知道吗?”
张绮娘闻言心下一咯噔,她飞快的在心中分析,这定不是小事,而且应该不是哥哥面圣失仪,不然不会自己知道了便也要失去自由,那只能是丝坊之事,或者说是江州织行之事……
张绮娘心中百转千回,但终究是救兄心切,与其自己乱猜乱想,不如求问知情者,便坚定的点头说:“我想知道,便是不得自由,也想知道。”
辛月点点头,起身说:“那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知情人。”
张绮娘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跟在辛月身后,出了辛家门,又进了隔壁的门,被带到一间屋里,屋里坐着一个身穿官袍的大人,张绮娘心头一紧,但面上还是控制着表情,没有露出惧怕的神色,虽然还不知道这位大人是什么人,她还是往前一跪道:“民女张绮娘拜见大人。”
杨怀德坐在书桌后,倒有点衙门堂上传讯的意味,他肃着脸满面威严的说:“起来吧,坐下说话。”
张绮娘忍不住紧张的看了辛月一眼,辛月忙鼓励的对她眨眨眼,张绮娘心里有了点底气,起身之后坐到辛月身边。
杨怀德见她坐下之后出言问道:“江州织行侵吞商税银两之事,你可知晓内情?”
第174章
听清了这位大人的话,张绮娘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立刻明白了为何哥哥一去不回,而自己确实也如辛大管事所说,知道了此事也要失去自由了。
张绮娘心中千转百回,已经设想出了种种后果,但终究还是点点头,声音暗哑的说:“回大人,民女知道。”
张经二十出头,虽还未成家,却已经是定下了亲事,而张绮娘也十七岁了,及笄之后却一直没有定下亲事。
张家在江州也算颇有家业,要寻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很容易,一直没能定亲的原因是她爹娘先前还在犹豫,是送她出嫁,还是留她在家打理家业。
她家三个孩子,长子便是张经,天生痴性,若无人帮扶,他这个性子是管不了这么大一摊子生意的,下面还有个幼子,今年也十四岁了,少时便十分聪明,本来她爹娘想培养幼子与长子互为臂膀。
谁知本来只是为了识字识数送幼子读书,可幼子却甚有天份,且心思全在进学上,对家中生意没有分毫兴趣,去年第一次下场科举便过了县试,府试也只是差几个名次而已。
这么一来,张绮娘的爹娘便说不出要幼子弃学经商的话,于是便把目光转向了既聪慧,又对经商颇有兴趣和天份的张绮娘,问询过她的意见后,已经商量好了等张经娶妻之后,便为张绮娘寻一个赘婿。
张绮娘被当做继承人培养,张经只知道江州织行上下都在税银上作假,张绮娘却知道更多的详情。
见张绮娘愿意吐口,辛月便起身避嫌出去,留张绮娘与杨怀德细说详情。
辛月出来带上了门,但这纸糊的门窗隔音约等于无,她便不好站在门外,于是便往杨家的院里走了走。
今日杨继明又和堂侄杨泽一起去京郊读书了,虽然京官之子可以入学国子监,可惜国子监不收这么小的学生,最少也得满了十岁或是取得了童生功名。
他们都才五六岁的年纪,却已经上起了寄宿学校,如今还小,是每十日回家两日,据说等满了八岁便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杨欣娘正在院里给花坛中的花草锄草浇水,见状忙招手喊辛月:“月娘妹妹,过来帮帮我。”
其实家里也有几个家仆,杨欣娘并不缺人干活,只是想叫辛月过来说说话。
杨欣娘指着花坛中冒头的一些野草嘱咐辛月哪些需拔出来,辛月点点头,便挽着袖子和杨欣娘一起干起活来。
杨欣娘已经是个颇具风姿的美少女了,她今年五月便办了及笄礼,那时她已经到了京城,所以没能请辛月前来观礼,不过辛月随信给宋氏送了赤霞罗的料子,宋氏做成了衣裙送给了杨欣娘,杨欣娘那日便是穿着赤霞罗做的衣裙办的及笄礼。
那日杨欣娘白肤,红衣,墨发,齐大人之妻为她挽起发鬓,插上一只白玉簪。
少女身上的衣裙似艳丽的红霞,可她淡妆娇面,丽质天成的容颜连天上的彩霞都遮蔽不住,来观礼的除了杨家亲眷,还有杨怀德同年、同僚,上官之妻女,谁不赞她容貌美、气质佳。
几位夫人甚至起了心思要替自家子侄求亲,出言试探几句却得了消息,知道杨家女与辛家子早有婚约。
杨欣娘对着外人十分端庄守礼,在自家却常常露出几分娇憨,声音清甜的与辛月说:“前日我和芳姐姐、芸娘一起去了吉庆坊,瞧了丝织大会,月娘妹妹你们辛氏丝坊真厉害,可以称得一句独占鳌头了,想来等消息传到各处,辛氏商行的生意要愈发火爆了。”
辛月前日一直守在彩棚里,却没见过她们,忙问:“我竟没瞧见三位姐姐,难道你们独独不进我家彩棚?”
杨欣娘嗔了辛月一眼,说:“人太多,我们实在挤不进去,只被丫鬟们护着找了个角落看了个热闹,别说你家的布料了,别家的我们也没瞧见一匹。”
辛月听了直笑,人家都是带随从护卫开路,她们三个娇滴滴的小姐,带上几个同样娇滴滴的丫鬟,如何能挤得过,见杨欣娘被她笑得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辛月忙说:“嗳,那算什么,别家的布料我弄不来,我们的布料家里有得是,哪日姐姐们有空,请姐姐们来家里,单给姐姐们瞧一回。”
“这还差不多。”杨欣娘笑着揪了一下辛月的鼻尖,她刚才拔草,手上还带着点土,辛月的鼻尖染上了土,变得像只花猫,杨欣娘瞧见了笑得直不起腰来。
辛月不明所以,倒是觉得鼻子有点痒痒,便伸手去揉,可她自己手上也有尘土,脏的地方倒是更多了。
余氏听见院中的热闹,出来一瞧,脸上也带满了笑意,忍着笑瞪了自己女儿一眼,责怪道:“欣娘,不可欺负妹妹。”
说完把自己的绣帕去院中水缸里打了瓢水浸湿再拧干,然后走到辛月身边扶着辛月的脸颊细心的帮她擦去脸上的尘土。
辛月这才知道杨欣娘刚刚在笑什么,杨欣娘把脸凑过来笑着说:“我才不会欺负妹妹,忘了手上有泥了,妹妹要是不高兴,也捏回来。”
辛月闻言故意把手靠近杨欣娘的脸,杨欣娘果然还笑着不躲开,但辛月却停了下来叹气道:“姐姐这么好看的脸,我这般怜香惜玉之人如何下得了手。”
这话一出,别说杨欣娘了,余氏也笑得直不起腰,指着辛月说:“咱们月娘这张嘴,还好不是个男儿,若你是个男儿,欣娘便瞧不上你哥哥了。”
杨欣娘被自己亲娘打趣,有点害羞,但也觉得好玩,也跟着逗起趣来道:“真可惜,月娘妹妹要是个儿郎,肯定极招小姐们喜欢。”
外面院子里说说笑笑,屋内的张绮娘却满心煎熬,她把自己知晓的情况都毫不保留的一一告知了这位大人,她小心的观察着这位大人的脸色,这位大人本就生了一副严肃端方的面相,现在更是脸黑如锅底,张绮娘忍不住心里惴惴不安。
杨怀德脸色当然不可能好看,按这位张氏丝坊之女所说,她们张氏丝坊每年同蒋家、徐家购买的丝茧,连货款带税银都直接给了蒋家、徐家,而蒋家、徐家要求各家丝坊向绸布商人售出绸布时,也同绸布商人收来全部税银,等和衙门缴纳税银之时,所售的绸布数量只许报一半,税银也只许缴纳一半。
也就是说江州织行上下多年来至少侵吞了一半的税银,而江州衙门每年收到的江州织行税银都有数百万两,江州织行这些贼子年年都侵吞了朝廷数百万两税银!
户部历年文书他们还没翻遍,目前还不知道江州织行从何时开始搞鬼,但一年就有数百万两,便是十年都有数千万两,若是百年便是万万两之巨!何其恐怖!
张绮娘并不知晓杨怀德心中翻滚的数据数额之大,她只不过知道自家每年少缴纳了几千两、近万两税银,她也没学过律法,不知这罪有多大,只是想着如何能替自家脱些罪责。
见杨怀德一直不开口,张绮娘鼓起勇气道:“大人,我家被蒋家、徐家所逼,虽跟着行事却并不认同,这少缴纳的税银我家一直单存在钱庄里,从未取用过,有账本
为证,求大人看在我家为人所迫又知无不言的情况下,可否酌情减轻些罪责。”
杨怀德听见张绮娘这话,回过神来,问张绮娘:“那账本何在?”
张绮娘忙说:“在我家中由我父亲收着。”
杨怀德沉吟一会,便说:“你同我去一趟户部,面见上官,将刚才所说之事一字不漏的再说一遍,你一个女子,又主动吐露详情,我便不将你与你哥哥一般下牢狱了,只派兵丁去你住处把守,在事情有进展之前不得出门,不得与人接触。”
张绮娘闻言心下一松,既然这位大人还愿意顾及她的女子名声,那事情便不会是最遭的地步,忙点头应下。
杨怀德带着张绮娘出门,叫余氏派了个年长的丫鬟跟着以作避嫌,带着这般重要的证人不好去挤公共马车,又让人去堂兄家借了马车,便带着张绮娘往户部去。
辛月与张绮娘没能说上话,只杨怀德离开时同辛月说了一句:“劳烦月娘了,此事千万莫要外传。”
辛月连忙点头,而张绮娘趁机偷偷同辛月欠了欠身,感激的望着辛月无声的道谢。
辛月目送着张绮娘离开,心知此事便不再是她能过问的了。
而张绮娘跟着杨怀德到了户部,被带到身穿紫袍的户部尚书面前,在这位三品大员面前战战兢兢的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等被兵丁一左一右跟随着要被送走时,她犹豫了会还是开口问杨怀德:“大人,可否让我见见我哥哥?”
杨怀德想了想点头带着张绮娘去了户部牢狱。
这牢狱住的都是审问之人,并非定罪之人,所以条件还行,不在地下,而是建在地上的几排平房,房间有床能见阳光,也没有正经牢房那些栅栏。
杨怀德让人打开一间牢狱的门,张经迷茫的抬起了头,见到杨怀德后略带委屈的说:“大人,草民真的不知道别的了,知道的草民都说了。”
杨怀德闻言嘴角一抽,肃着脸说:“并不是要提审你,有人来看你了。”
杨怀德从门口挪开,露出身后的张绮娘,张经见到妹妹忙从草堆中爬起来,眼中含泪激动的唤道:“妹妹!”
叫完一声后他又醒悟过来,面色慌张的说:“妹妹!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门口守着两个兵丁,杨怀德嘱咐张绮娘一句:“牢房重地,外人不能久留,你速速说完话便出来。”
“知道了,多谢大人体谅!”张绮娘和杨怀德道了声谢忙进去和哥哥说话,杨怀德嘱咐了要看守张绮娘的兵丁一句便离开了。
张绮娘看着眼睛通红,眼底发黑的哥哥,心中十分心疼,担忧的说:“哥哥这两日怕是都没有睡好。”
她说张经,她自己何尝不是,眼睛下面一圈乌色,张经看着妹妹愧疚的说:“我让妹妹担心了。”
时间紧迫,张绮娘便不再与哥哥寒暄,忙追问:“哥哥,前日面圣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哥哥会被关在牢里?”
张经闻言眼里满是愤恨,咬牙切齿的说:“那蒋家、徐家不安好心!你可知那辛氏丝坊的大管事是何身份?”
张绮娘听得一愣,是何身份?不就是辛氏丝坊的大管事吗?
张经不等张绮娘追问,便一股脑的说:“她是县主!她竟然是县主!那内监大总管对她极为客气,夸她是当世明相,皇上对她也如对待自己人一般,连下跪都不让她跪,早早就将她扶了起来,还关心她来京城一路远行累不累!皇上待她如此亲近,蒋家、徐家却撺掇咱们来与她作对,岂不是在故意害我们!”
难为张经前日精神恍惚,重重的跪下去都没觉得痛,却还注意到了皇上待辛月的不同。
张绮娘被哥哥的话吓了一跳,那位辛大管事可一直没提过自己这重身份,原来如此,对方竟是这般贵人,难怪能替自己探听消息,能带自己面见户部官员。
这等恩情,张绮娘记在心中,但她还是疑惑,为何牵扯出了江州织行税银之事,便问张经道:“那税银之事又是如何被皇上得知的?”
张经嘴角和眼角一起抽搐起来,他虽是个痴人,却不是个傻子,这两日也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大祸,但如今已经把全家都牵扯进来了,如何还能瞒着妹妹,便讪讪的说:“我害怕皇上怪罪我们与县主作对,便说这事都是蒋家、徐家所做,并且把蒋家、徐家在江州无法无天、欺男霸女之行都说了出来,顺嘴就把税银之事也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