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生活日常 第92节

  这下连杨怀德都诧异起来,问:“先前大哥不是说这宅子不甚合心意,便只先租住着,继续托官牙寻摸别的宅子,到时候遇到合心意的宅子买下来便搬走么?”
  “此一时彼一时。”杨怀恩抚须而笑道:“京城大居不易,别看咱们杨家在潍县好似个人物,在京城咱们家那点子家底全掏出来都会遭人笑话,家里的田地又交给了朝廷大半,往后每年的收益都要少大半,你们呐,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就是掏空了咱家的存银也买不到京城真正的好宅子,更何况一大家子人要活,存银能动的本就不多,靠那点银子买宅子,好也比这宅子好得有限,如今一个发财的门路就在眼前,我怎能白白放过?这事办下来,咱家买宅子用的银子都能番几番,那宅子也能买更大一点,将来咱家女眷来了,才能住得宽裕些。”
  说完杨怀恩又看向有些拘谨的辛长平和褚亮,笑着说:“还都是托了学洲和谨言的福,日后你们可莫要客气,在京城便住在杨家,定给你们留好屋子。”
  辛长平几人因着这月余日日早晚在一屋读书,便是跟杨怀德都熟悉了许多,四人极有默契的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茫然迷惑,于是又纷纷看向杨怀恩,异口同声的问:“大哥爹山长,究竟是何事?”
  杨怀恩笑着举手点着四个晚辈,说道:“你们怕是关在屋里读书备考满脑子只有会试,这怎么会想不到?这宅子虽如今毫不起眼,可等你们四人考完会试,它立刻就要增值几倍了!”
  四人能考上举人,自然没一个傻子,只是许是真的如杨怀恩所说,被月余的高强度学习弄得脑子里只有会试,才没往这处想,现在转过弯来,自然明白了杨怀恩的意思。
  除了对自己极有信心的杨怀德外,辛长平和杨继学都是心里有丝丝忐忑的,褚亮更是当自己是来京城增长见识的,闻言惊讶道:“山长是说连我都能考中?”
  第123章
  因着杨怀恩的这番考前激励,就连褚亮这个抱着游玩来京城凑热闹的人都起了信心。
  而辛长平更是心绪安定下来,他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是从前不敢奢想的。
  现在考取进士功名,更是不仅仅为了自己,为了自家娘子儿女,还要为了自家这可成为百年基业传承下去的纺织事业。
  随着步伐越来越靠近贡院大门,辛长平胸腔内激烈的跳动声渐渐变得平稳有序,把户贴等资料递给检查的差役后,辛长平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脸上的表情坚毅,眼神坚定,难得在他这样一个向来谦和的人脸上,出现如此志在必得的表情。
  会试是整个科举考试中,考程最为严苛的一场考试。
  连着考三场,每场都要考满三天,除了每场考试结束的当晚,考生能离开贡院回住处洗漱修整一晚,整整九天六夜,考生都是被困守在迈不开步的小小号房里。
  这三场会试每次结束的时候,杨怀恩都早早下值带着自家的家仆在考场外等候。
  第一场辛长平他们出来时还神采奕奕,第二场出来时已经有些神态萎靡,到第三场出来时,周边不乏出了考场就昏倒在地的考生,辛长平他们亦是脚步虚浮,双眼发直,见到杨怀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微微的点头致意。
  杨怀恩作为科场的老前辈,自然不会与他们几个晚辈计较,他当初考完这三场亦是脱去了几层皮,瞧着那地上昏过去的考生,杨怀恩目露追忆,几个晚辈比他还强一些,他当时就是这躺在地上昏死过去的考生中的一员。
  杨家的家仆一人扶着一个,把辛长平他们拉回了马车上,车上有杨怀恩吩咐仆妇煮好的安神汤,给四人一人倒了一碗喂了下去,马车行动起来,四人全都被晃得睡了过去。
  辛长平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傍晚,他腹中空空如雷鸣,唇舌干涩发不出声来,真好似大病一场般厉害。
  还好杨怀恩细心,特地嘱咐他的书童守在他床边,一步不离,见辛长平睁了眼,张开嘴却没说出话来,书童立马把辛长平扶着微微起身,身后塞下一个枕头靠躺着,然后去倒了温热的水过来送到辛长平嘴边。
  辛长平急促的把水喝完,干渴的嗓子被湿润,终于能发出声音来,便轻声问道:“可有吃的?”
  “有的有的。”书童点头,连忙起身冲出房外,一路小跑倒杨家的灶房。
  灶房负责做饭食的仆妇见到书童便笑着说:“辛老爷醒了?炉上温着的热粥你快提过去,太老爷交待了,睡了太久刚醒过来不能吃太荤腥,免得伤了肠胃,先喝些清粥暖胃,缓一缓再正常用饭。”
  “嗳,多谢大娘。”书童忙道谢,去炉上提了一小陶炉热粥,又接过仆妇递来的碗勺,便急冲冲的小跑回去。
  书童把陶炉放在桌上,盛出一碗热粥端到床边一边吹一边喂辛长平吃下,辛长平吃了几口心中不再发慌,有了些力气便抬手把碗接过来,顾不得还有些烫便仰头整碗喝下。
  一碗热粥下了肚,辛长平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这才有心思问书童:“其余几位老爷可都还好?”
  书童虽大部分时间在屋里守着自家老爷,但有杨家奴仆来给他送吃喝,或是替换他去净室时,也和对方打听了几句,笑着说:“老爷放心,另三位老爷也都还好,褚老爷比您还先醒一刻,他家的书童也去灶房取了粥,杨家的两位老爷在后院
  住我不知道消息,但是老爷放心,昨日杨家太老爷请了大夫过来给您和三位老爷都瞧过脉了,大夫说只是劳累过度,睡醒了自然就好了。”
  辛长平这才放下心,吩咐书童再给他续上一碗粥,再次喝完后便扶着床试探着下来走路。
  走了几下恢复如常后,辛长平感叹一句:“还好得杨家收留,有山长经验丰富,不然此次若只你我,定是要受大罪了。”
  书童心有余悸的直点头,他年岁不大,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家贫自然长得也瘦弱,虽然自家老爷不是那肥硕的身材,可是却长得极高,那日科场出来,若只有自己一人,是万万扶不动、搬不动老爷的。
  辛长平正和小书童感叹,住在隔壁的褚亮先一步寻了过来,在门外轻敲了两下门,得到应声后便推门而入,关切的问道:“学洲,你可安好?”
  辛长平起身相迎道:“我无事,谨言你可也安好?”
  褚亮笑了起来说:“甚安甚安,就是肚中空空,喝了三碗粥也填不饱,你可要一同去吃饭?”
  辛长平穿好外衫便说:“好,只是不知子胥先生和含璋可醒来,我们先去瞧瞧他们?”
  两人结伴去寻杨怀德和杨继学,这两人也早都先后醒了过来,杨怀德已经起了身,正在桌前默写考试的文章,而杨继学还抱着粥碗在吃。
  得知堂叔已经开始默写文章,杨继学拿着勺子的手都停顿了下来,叹气道:“不愧是堂叔。”
  他飞快的喝完剩余的粥,吩咐家仆去灶房要些好消化的饭菜,然后带着好友一起去堂叔的书房寻人。
  杨怀德见到他们三人先是皱眉,像是想起了考前一个月的痛苦折磨,但很快眉头松了下来,这一个月虽让他饱受折磨,可也让他收获良多,瞧着自己正在默写的文章,杨怀德自己都能发现自己较先前进步了许多。
  这三人许是学识不如自己,可每人都有自己更擅长的地方,且大家看待问题的角度总是各有侧重,杨怀德不得不承认,便是褚亮,自己都从他这里学习到了良多,受他启发,发现了许多自己从前不曾察觉的看待问题的新奇角度。
  而堂侄儿杨继学,也是让他刮目相看,堂侄儿许是天赋比不上自己,但确实有在多年勤学苦练,根基打得极稳,书本上的知识出处都能张口即来。
  至于辛长平,着实是最让他意外的存在。
  辛长平来黎山书院的时候,杨怀德跟他还有过两分渊源,那时杨怀恩刚办书院没两年,原先收的都是本县各世家子弟,辛长平是进黎山书院的第一个平民学子。
  落户在长河村的朱童生借着拜访当地大儒的名头求见过归家办学的杨怀恩一回,杨怀恩早就不是幼时那般眼高于顶,听说是个在乡村教书的私塾先生,抽空见了一回,勉励他的教化之功。
  朱童生便趁着这个机会求杨怀恩收辛长平入学,说辛长平甚有天资,可自己才学平庸无法继续教导他,赞颂杨怀恩回乡办学的教化地方之功,又说平民之子亦是潍县乡亲,请求杨怀恩有教无类,莫要让辛长平因为出身所限白白浪费天资。
  杨怀恩自己便有个极好的恩师,自然看得出来朱童生虽才华远远不如自己恩师,但对学生认真负责真诚相待之心是一样的。
  他心下触动,但世家子弟大多傲气,他怕辛长平这个农家子便是被他收进了书院,也难免被那些公子少爷们欺负,便吩咐自家堂弟出面考校辛长平,说若是辛长平真有天资,便收他入学。
  有杨怀德这个潍县知名的天才人物背书认可辛长平的读书天赋,辛长平进了满是世家子弟的黎山书院,才没受到什么欺负排挤。
  但那时杨怀德是受到大哥暗示,对辛长平放了水的,他清楚的记得这个辛长平天资平平,甚至还不如自家堂侄儿,当时自家大哥也说他若是够努力,许能考个秀才,但再进一步会很是艰难。
  没想到对方打破了自己和大哥的认知,不仅中了举人,名次还极为靠前,在辛长平来京之前,他本以为是因为皇上在大改文人风气,辛长平占着个朴实无华的便宜,才取得这般成绩。
  结果考前的这一个月,让他更加的了解这个亲家。
  他虽吃亏在出身不高,文章不似世家子般有文采,可也得益于他出身平民,让他对政事能着眼于底层民众的需求,言之有物,行之有理。
  杨怀德都不由得庆幸如今皇上要改人文风气,不然似辛长平这般显然是能干好实务的好官苗子,如何能有机会显身于人前?
  在一起吃了一顿饱饭后,顾不得天色渐黑,四人又如考前一般在杨怀德书房里各自默写起会试文章,写完之后四人交换互相传看,借着对方的文章对自己所做的文章查漏补缺。
  等杨怀恩从吏部下值回来,见他们如此,也加入进来看了他们所做的文章。
  他们四人都是睡足了一天一夜的,自然没有困意,可杨怀恩却是一早起来去吏部上值了,现在只能猛喝姜家的醒脑茶提神。
  陪着几个晚辈熬到半夜,杨怀恩看完他们的文章,心彻底安定下来,一个个的拍过去说:“以我之见,你们四个,各个都没问题,明日我带你们的文章再去给齐大人看,都快去安睡吧。”
  第124章
  这些文章虽是先前做过的,现在默写出来也极耗费体力,四人皆十分疲惫,听了杨怀恩的话,他们便安稳的回屋里洗漱睡去。
  次日他们睡到快中午才各自起来,杨怀恩却是没躺下多久就满脸困顿的起来洗漱上值,贴身的家仆瞧着他的面色小心的劝慰道:“太老爷这几日本就跟着操心劳神,昨日又甚晚才歇下,今日不如请休一日?”
  杨怀恩要了块浸过凉井水的面巾贴在脸上醒神,闻言摇头道:“无事,我这年岁了,白日里哪里睡得着。”
  其实倒不是因为年纪大而睡不着,而是昨日看几个晚辈的文章,兴奋得睡不着,迫不及待的要拿去和恩师求证一番,看是否如他所想。
  简单吃了点朝食,杨怀恩把四人的文章分别卷好,收进书袋里挎在身上便满面红光的出了门,到了吏部先去值房点卯,之后便从书袋里掏出那些文章抱着去恩师的值房寻人。
  齐大人比杨怀恩还年长十多岁,已经是六十多近七十的年纪了,在边关流放了十多年,脸上更是染满了风霜,显得比实际年纪还要大一些。
  他满头的白发不见一丝乌青,若不是穿着一身尊贵的紫袍,看着就像个普通的迟暮老人,唯一显得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只有他那双虽经过岁月洗礼,却依然清澈坚定的眼睛。
  杨怀恩进屋时,齐大人正在看下属报上来的公文,自他被新皇起复回京后,没安生上几月,新皇就因云州、湖州民乱之事大发雷霆,去年湖州的官员从上到下换了快四成,云州官员因赈灾不利还瞒报朝廷,亦是被罢免了许多。
  去年的吏部是朝堂六部之中最为忙碌的部门,今年又赶上三年一次的春闱,吏部又要操心给即将新鲜出炉的新科进士们挪腾出合适的官职来安置,显然是依然不能松懈。
  瞧见弟子进来,齐大人放下手里的公文温声关切道:“子胥和含璋都无碍吧?”
  昨日齐大人便问过一回,只是昨日杨怀恩走时他们都在昏睡,杨怀恩点头说:“都无事,昨晚还精力旺盛得很,竟把会试的文章都默写了出来,我自己瞧过了,但有些不把稳,想劳烦老师替我再看看。”
  齐大人这辈子只收了杨怀恩这一个弟子,当长子一样看待的,对杨怀德、杨继学自然也是当做自己的侄、孙一般,笑着说:“你呀,哪里是不把稳,是关心则乱吧,拿来我瞧瞧。”
  杨怀恩讪笑一下,忙把堂弟与儿子的文章摆放到了齐大人的桌面上。
  杨怀恩带弟弟和儿子入京后就先拜访过老师家,齐大人先前就看过这两人的文章,对他们
  的水平心里有了解,知道他俩只要正常发挥,必是榜上有名的,只是杨怀德天资强上许多,按他估算能在二甲中上,杨继学虽基础打得甚牢,但文采平平,又一直闭门读书,文章写得既平且虚,怕是得落到三甲。
  因着心里有预期,齐大人拿起文章时面上神色甚是轻松,可刚瞧了个开头,眼神一闪,表情变得严肃了一些,凝神把杨怀德的文章一气看完,齐大人轻舒一口气,没说话,飞快的换了杨继学的文章接着看,见他果然和杨怀德一样进步极大,齐大人眼神里露出些赞赏之意来。
  看完之后齐大人抬头盯着自己的弟子,疑惑的问:“过年时你带他们来拜访,我还考校了他们一回,不过两月,怎么会进步这么多,仿佛得神佛相助,点通了灵窍一般?”
  齐大人一抬头才发现弟子怀里还抱着两份文章,又接着问:“怎么你怀中还有文章?”
  杨怀恩笑着凑过去把辛长平与褚亮的文章举到齐大人面前说:“这是我在潍县办学时两名弟子的会试文章,他们俩都是去岁新中的举人,年后才动身来的京城赶考,既是我的弟子,也是含璋之挚友,其中一人还是子胥的亲家,所以来京之后便在我家借住,这月余四人日日聚在一起研学,从早到晚不曾断过,倒是互相取长补短,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齐大人听完顿时起了兴趣,从杨怀恩手里接过另两人的文章打开看起来,先打开的是褚亮的,看完之后他说:“这考生文风略有青涩,但对商税之事十分老道,家中可是经商为生?虽缺乏文采,根基也不如含璋牢固,但中个三甲末游也不难。”
  杨怀恩立刻笑着点头说:“老师所言极是,他出身潍县巨甲褚家,名亮,字谨言,祖上献田有功得皇家恩赐盐、糖、铁专营。”
  “原来如此,竟是开明世家之后。”齐大人闻言赞赏的点了点头,笑道:“会试他定是名次靠后,但进了殿试,靠着出身,许是能往前爬几步。”
  别看如今皇家同世家势同水火,可对这些早早识趣献田的开明世家,皇上不仅不会不满,有机会还会多多拉拔。
  齐大人说完又打开另一卷文章来看,先前看褚亮的文章想着这去年才中举人,毕竟不如杨怀德、杨继学他们这般中举之后还沉淀多年苦读的考生,所以以为辛长平也如褚亮一般,应该是个至多三甲的水平。
  谁成想辛长平的文章刚看了一页,齐大人便睁大了眼睛,看完之后连连点头说:“此子的文章竟不比子胥差,两者若比只能说各有优势。”
  杨怀恩也是这般想的,不过他更想知道恩师估算他们四人的排名,忙追问:“依老师所见,这几人大概排名如何?”
  齐大人沉吟一会儿,先说褚亮:“此子会试能过,名次很低,殿试若是被皇上注意了出身,许是能拔高些许,但也不会超出三甲下游。”
  再指着杨继学的文章说:“含璋进步甚大,原先估计是三甲中游,现在有机会挤进二甲。”
  指向杨怀德的文章时齐大人面有赞赏之意,笑道:“你这幼弟着实强过你,你当初是二甲中下,他却可争先至二甲前列。”
  “至于这位考生……”齐大人点评完另外三人,手里还攥着辛长平的文章没放。
  杨怀恩想起还未告知恩师辛长平姓名,便插言道:“他是潍县农家子出身,长河村小族辛氏子,名长平,字学洲。”
  “学洲……”齐大人复述一遍笑道:“是个贴切的好字,此子文采略输子胥两分,但若论文章深度,比之更佳,竟有些似我年轻之时。”
  这话杨怀恩不认,反驳道:“老师可是少年天才,才华横溢,州府无人不知。”
  齐大人却笑说:“那所谓文采,不过是比谁更能堆砌,若不是官场、文坛风气如此,你当我爱写?若我是如今参考的举子,做文章定如此子这般。”
  杨怀恩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出言问:“那老师觉得学洲今次名次如何?”
  齐大人对辛长平的文章爱不释手,笑着说:“我也不知,但我很是期盼,这一甲之列还从未出过我贺州人士。”
  杨怀恩神思不属的抱着文章从恩师值房离开,来时怀里四份文章,走时只剩三份,辛长平那份被齐大人要了去,还嘱咐杨怀恩等殿试之后要带辛长平来拜见自己这个师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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