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汤夏和感到很痛苦,尤其是在对秦文澈的感情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够喜欢秦文澈,而且他刚刚才做了能够让秦文澈讨厌他的事情,简直像一条忘恩负义的狗。汤夏和觉得自己糟糕极了,不配和秦文澈那样的人站在一起。他逼自己不去看秦文澈,不去想秦文澈,让自己见不得光的感情在心里慢慢泯灭。可是爱上一个人就是交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永远不能收回,汤夏和不可能没有痛苦地经历放弃的过程。
  和于秋华所带给他肉体上的疼痛不同,秦文澈带来的疼痛是潜滋暗长的、持续的,像秋天里缠绵的雨。
  于秋华住进精神病院的消息虽然被封锁了,可她消失了一年,不能不引起业界的注意。她对外宣称自己休息了一阵是为了好好陪孩子,企图塑造积极向上的女强人形象,一出院就高强度参加酒会,到处谈案子,一时间对自己的事业达到了忘乎所以的程度。当她在家里教汤夏和酒桌礼仪,想要带着他一同出席酒会来挽回自己的商业形象时,汤夏和觉得于秋华可能疯了。
  两只小酒杯摆在自己的面前,才成年不久的汤夏和盯着玻璃桌面上反射的灯光恍惚了一阵。于秋华开了一瓶白酒倒满两只杯子,让汤夏和拿起一支。
  “现在开始我要锻炼你的酒量,以后你要跟我去谈生意,和别人敬酒是少不了的,你不要到时候给我出丑。”于秋华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儿子还是一个高中生,一心想借孩子重回事业巅峰。
  汤夏和按照于秋华教的那样,用右手拿起酒杯。“敬长辈的时候杯口要低于对方的酒杯。”于秋华继续她的说教。汤夏和全然没有听她的话,仰头喝下了那一杯透明的液体。
  白酒刚接触他的喉咙,汤夏和就想吐,嘴里的东西又苦又辣,汤夏和不理解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东西,更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喜欢。他逼自己喝下去,喉咙都烧起来,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压制住恶心的感觉。于秋华把酒瓶递给他,让他倒酒给她看,汤夏和照做了,可不能不厌恶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你冲别人敬酒的时候要笑,不要搞得像谁死了一样。”于秋华骂他。汤夏和第一次喝酒,还是高度数的白酒,喝下去三杯左右就趴在水池边上吐,难受得眼泪都出来了。于秋华在旁边只说“还要练”,没有管他。汤夏和终于回想起了住进秦文澈家之前自己的生活,终于想起了为什么自己想要跳海,为什么秦文澈评价曾经的他为“麻木”。他这一生好像只有与秦文澈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是有色彩的,其他时候他都用尽了力气去忽略家庭带给他的伤害,在一片灰色中苟延残喘。
  第39章 失明
  chapter392025年夏-2025年冬
  汤夏和失业后没有急着去找下一份工作,而是暂时在家里歇着,终于能够从这几年庸碌的生活里喘上一口气。佟令远的所有联系方式都被他拉黑了,有时他还会来找他,都被汤夏和拒之门外。汤夏和只是冲他道歉,很快佟令远自己也觉得没有意思,不再来纠缠汤夏和。
  在与佟令远的几次争吵中,汤夏和才知道自己与佟令远相遇的那个晚上,他喝得烂醉,对佟令远说:“我想要你伤害我,只有疼痛才能让我感到活着。”所以佟令远才对他有了兴趣,才一步一步把他引向最后那个结局。
  他也突然反应过来,其实秦文澈早就知道佟令远接近他的目的,所以他才会私底下找他谈话,让他离开自己。
  他把房间的监控关掉了,防止秦文澈再通过监控看见他毫无进步的样子,连同过去几个月的监控录像也一并删去。做完这一切,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过了一阵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秦文澈的来电。
  他拿起手机,望着屏幕好一会儿才舍得接起。秦文澈在电话那头问他最近有没有空,他们一起去把过户手续办一下。
  汤夏和想了想说:“什么时候都可以,看你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秦文澈在那头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声音里好像有了些小心翼翼:“为什么?”
  汤夏和知道他在问什么,也没有打算同他隐瞒,闭上眼睛对他说:“我被辞退了。”
  接着,他用有些自嘲的口吻对着听筒解释道:“所以前一阵子才......想着用那种方式解决问题。”
  秦文澈那头又有了长久的沉默,仿佛在复盘过去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在回想汤夏和任凭他人伤害自己的时候,心里在想着什么。汤夏和打乱了他往深处思考的机会,像是喃喃自语般继续说:“这样也好,让我停下来一阵子。前段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力不从心了......有时候我都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
  秦文澈计划从计划离婚到实施用了两年的时间,可让汤夏和去面对这一切只在一夜之间。汤夏和来不及对眼前的一切作出反应,来不及作出反抗,就像当他还是十几岁的时候,于秋华把他从秦文澈家里接走,只需要秦文澈的一声告知,没有丝毫容许他反抗的空间。汤夏和觉得秦文澈作出一个决定的果断程度简直可以用残忍来形容,特别是当这个决定与他有关的时候。
  他挂了电话,躺在床上许久都没有攒够起床的力气。
  和秦文澈在不动产登记中心见面的那天秦文澈牵来了汤小河。汤小河看见自己的另一个主人十分激动,围着汤夏和跳来跳去,汤夏和低头抱了抱它,然后逼迫自己站起身来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拿到产权证书后秦文澈与汤夏和在大厅坐了一会儿,秦文澈说:“你一个人也要好好的,找个懂得照顾你的人一起过日子。”
  汤夏和不知道秦文澈说这些话的意图是什么,婚都离了,他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他低下头去看汤小河,缓缓对秦文澈说:“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找下一个人了。”
  秦文澈继续着沉默。汤夏和十七岁时就喜欢上了他,如今汤夏和三十二了,可以说秦文澈是汤夏和生命的二分之一。两个人相爱就像两颗缠绕在一起的大树,逐渐长成了对方的依靠,现在秦文澈要抽身离开,在汤夏和的树中间留下长成自己形状的空洞,再也没有别人可以填补。
  当初同汤夏和相爱时,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份爱情带给汤夏和的后果。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递给汤夏和:“考虑到你现在失业了,我会定期向这张卡里汇款,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收好。”
  汤夏和不可能收他的卡:“秦文澈,我现在是一个成年人了,工作这么多年不是没有积蓄,你何必事事都拿我当一个小孩看待?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我需要什么,既然已经离婚了,就请你不要再插手我的生活。我们之间就到此为止吧。”
  汤夏和说完这句话就站起身离开了,留下汤小河和秦文澈愣在原地。这是第一次汤夏和用这样生硬的语气跟他说话,拒绝他的照顾和关注。秦文澈从没有比那一刻更加清晰地认识到,汤夏和真的长大了,真的成为了一个独立的、能够承担自己生活中的一切挫折的人。
  秦文澈低头看着汤小河,连年以来心里的担忧忽而轻松了许多,看着汤小河笑了,眼里泛着泪花。他低头去调整汤小河脖子上的项圈,用颤抖的声音对汤小河说:“妈妈很棒,是不是?我们也该回去了。”
  秦文澈辞职后搬离了市中心,在一个安静的地方逐渐接受自己失明的过程。夏天和汤夏和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的视野里还有汤夏和脸的轮廓,不记得是哪一天,他在遛完汤小河回家的路上,眼前突然出现了无数的黑点,万事万物都被这恐怖的犹如闭幕特效般的东西覆盖,此后他就彻底失去了他的视力,永远失去了再次看见汤夏和的笑容的能力。
  为这一天的到来,秦文澈做过很多准备。自己新家的每一样东西放置在哪里、从小区门口走到菜市场要多远、哪条路人少一些,他都在脑海里记得清清楚楚。可是模拟考和真正考试的感受是不一样的,练习和真的什么也看不见的感受也是不一样的。他生命的全部支点好像都立在那一根脆弱的导盲杖上,他对外界的感知则来源于导盲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他开始完全依赖起汤小河——一只导盲犬,来帮助自己完成每一次出行。
  从秦文澈被告知自己有一天会失明起,他就开始学习盲文,并考取了相关证书。辞职后,他去新家附近的盲人学校应聘了数学教师,并很快办理好了入职。只是他刚刚失明没有多久,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对盲人的生活还不甚熟悉,更不用提进入一个新的工作环境。
  接待他的人叫席湛云,负责整个高中部的教学组织,是一个五感健全的人。秦文澈虽然失明,但眼睛仍能正常活动,只是不能对光线的刺激作出反射,所以从外表上看起来和正常人没有区别。席湛云坐在秦文澈对面时,已然从他的身形与穿着上感受到了此人气质的不凡。他问起了秦文澈失明的时间和原因,问起了他之前的工作与婚姻状况。秦文澈告诉他自己离婚已有一年了,席湛云笑了一下问他:“是因为您失去视力,所以他抛弃您了吗?在后天失明的人群中,这样的理由很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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