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秦文澈顿了一下,告诉席湛云:“不是,是我不舍得他陪我一起吃苦。我没有告诉他我失明的事情。”
  汤夏和这辈子吃的苦已经够多了,秦文澈宁愿让他同一个健康的伴侣一起过没有烦恼的一生。
  席湛云听到秦文澈的回答十分惊讶:“可是您一个人很难面对这些呀。如果多一个能够时刻帮助自己的人,适应失明后的生活会轻松许多。”
  秦文澈只说“他也有自己的人生,不该被我困住”,就切换了话题,转而问席湛云什么时候能和学生见面。席湛云便没有在刚才那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把时间表递给秦文澈,让秦文澈慢慢读纸上的盲文:“下学期会有一批新生,您先在高一年级适应一下教学。您之前有过教高中数学的经历对吗?但是我要提醒您,我们盲校高中的孩子和普通高中的孩子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根本没有打好初中数学的基础,因为他们看不见,书本上的公式他们很快就会忘记,对于几何模块,他们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图形是什么样的。对待他们,你需要付出超乎常人的耐心。”
  秦文澈的声音柔和:“好的,我知道了。”这时候他听见了周围传来盲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他感受到席湛云从他身前站了起来,盲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停止了。席湛云对那人说“稍等我一下”,然后转过身来拉起秦文澈的手。
  “不好意思,我的太太来等我一起回家,今天我们先聊到这里,您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发消息或者打电话给我。”
  秦文澈站在原地,缓慢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听见席湛云远去的脚步声。他可以想象门口正站着一个盲人女性,席湛云会挽起她的手臂。接着,他又一次听见了盲杖摩擦地面的声音,这一次声音的密集程度小了很多,因为盲杖的主人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不再需要通过敲击地面来提醒旁人自己正在一个人走路。
  秦文澈对着空气喊了一声汤小河的名字,汤小河就从门口走到他的身边来。他弯腰触碰都汤小河灼热的身体,摸索着找到它脖子上的牵引绳,让汤小河带他往回走。
  第40章 淤青
  chapter402010年秋以后的事情
  进入了秋天,夏日的燥热尽数褪去,汤夏和却还没有从酷暑中缓过神来,仍穿着单薄的t恤和校服外套。他骑车去上学的路上忽然来了一场秋雨,凉意更甚,到学校的时候他的眼镜和头发都被打湿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看上去十分狼狈。凌铭之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拿出纸巾给他擦眼镜。汤夏和低着头打了一个喷嚏,过来的时候在小区门口买的豆浆已经凉透了。早读的铃声打响了,他饿得要命,就着冷豆浆吃了一块饼干。
  汤夏和的胃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冰凉的食物。秦文澈带着他的时候,每天早上都会给他准备热粥。再加上周末喝了几口白酒,果不其然,早读刚结束,他的胃就开始隐隐作痛。汤夏和是很能忍痛的人,但是如果他还在秦文澈的家里,他就会在回家的时候对秦文澈说:“今天早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胃有点痛。”秦文澈就会表现出一副特别担忧的样子,早上起来让汤夏和先喝上一大杯热水。他喜欢秦文澈的照顾,所以只愿意对秦文澈一人强调自己微不足道的痛。现在,汤夏和痛得嘴唇发白了,还是一言不发,默默忍受着胃部的不适。
  刚上高三没多久,渝州全市就组织了一场模考,俗称零模。
  零模前后的这几天汤夏和可谓身心俱疲。他从秋雨的湿润中患上了感冒,每天在沉重的作业堆里抬不起头来,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一个人回到家后,家里通常谁也不在。有时候汤裕成会回来,但也仅仅在他有重大场合需要出席的那一周才会回到这个“家”,生怕别人在背后嚼他的舌根子,说汤教授经历了婚变。汤教授拿他当透明人,汤夏和回家看到他会觉得心里难受,所以他还不如不回来。
  汤夏和常常放下书包洗个澡,再看几道题目,最后躺在床上大脑疲惫得什么也想不了。可是他睡觉总也睡不安稳,在快要睡着时常常会陷入一个有秦文澈的梦,然后他心跳加速,喘不过气来,又睁开了醒了,以为自己还在秦文澈的家里。晚上他就这样反反复复,有的时候能听见于秋华半夜开门回家的声音。
  零模连着考了三天,第二天上午考数学的时候汤夏和的头昏昏沉沉的,因为感冒而鼻子不能呼吸。面对着那张数学试卷,汤夏和写字的手在发抖,不单单是因为身体上的原因。以前秦文澈常常辅导他数学,发现他基础不错后时常教他一些超纲的知识。他记得秦文澈在给他讲解麦克劳林公式的时候同他说过麦克劳林本人是一个怎样激情澎湃的讲师,也记得在同他讲解拉格朗日乘数法中偏导数的部分时秦文澈的手是怎样在纸上建系的。汤夏和想起那样神采奕奕的秦文澈,忽然觉得很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也追不上秦文澈、永远也不可能变成那样优秀、那样健康的人。
  汤夏和的头实在是太沉了,写完整张试卷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回头算那些徘徊的或者没有头绪的题目。他低头轻轻趴在桌子上,试图用冰凉的桌板让自己更清醒些,可是眼皮沉重,鼻腔里的不适连着头部,让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所以他没有分出多余的精力去注意到窗外正站着秦文澈。
  一场秋雨不止让汤夏和感冒了,也让本该负责汇贤楼五楼楼道监考的老师病倒了,秦文澈刚下课就收到了前同事发来的消息,问他有没有空暂时来替一下班。秦文澈前几天看了考场安排,知道汤夏和在五楼的教室考试,所以赶过来后,第一时间想来看看汤夏和的状态。
  此时距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多分钟,汤夏和坐在第一排,桌上零星散落着纸团,他趴在桌子上,身形瘦削。秦文澈知道汤夏和不是考试睡觉的那种学生,也知道这是他不舒服的表现。不知怎的,他心里涌起一阵担忧,在窗外驻足了许久。
  考试结束后秦文澈来汤夏和的隔壁班代了一节课,下课后他没有立马离开,而是到汤夏和的教室后门寻找汤夏和。昨天成绩出来后秦文澈登上了教务系统,从教师端查了汤夏和的零模成绩,结果是退步了一百多名。秦文澈仔细看了他的成绩,眉头紧蹙,比起对他学业上的关心,他更想知道汤夏和现在的生活是怎样的,为什么他总是看见汤夏和不开心的样子。
  但是凌铭之告诉他汤夏和今天没有来上学,可能是请了病假。
  不知道为什么,秦文澈的心里也隐隐有些不安。汤夏和在他家里住得实在是有些久了,久到秦文澈习惯去关心他的一呼一吸,习惯主动去发现并帮他解决生活里的困难与烦恼。
  汤夏和并没有想请病假,只是于秋华没有让他去上学,而是把他带到了渝州的水上训练基地。于秋华早早地给汤夏和做好了规划,在她的规划里,汤夏和将会拿到a大的奖学金,前往国外读法律专业,并在大学期间拿下商科必要的证书,这样汤夏和毕业以后才能做她的接班人,接替她手上的资源。于秋华并不是在为汤夏和的人生而着想,只是单纯不希望将打拼下来的事业交到别人手上,让别人夺去了她在这一领域耀眼的头衔。
  但是汤夏和的模考成绩显然离她的幻想差得很远。前几天于秋华在宴会上听说了同行家的孩子通过国际帆船赛事保送a大的案例,便想让汤夏和也用这种途径进入a大,曲线救国。
  在这件事上,于秋华也有自己的打算。即将到来的冬天,在滨城有一场澳洲杯帆船赛,这是国际上含金量最高的帆船赛事,汤夏和必须在这场比赛的激光级帆船组中拿到前三。于秋华就是这样告诉教练的:“他必须拿到前三。”她没有问汤夏和想不想这样,没有问他能不能做到,这就是于秋华对他的掌控。
  可是,会跑船和赢得帆船比赛是不一样的,就像会开车和赢得赛车比赛也是不一样的。但是汤夏和没有拒绝的机会,否则于秋华将会恼羞成怒,说他一事无成。
  汤夏和必须在水上基地待三个月,上午去上学,下午来跑船,晚上回去继续上学。汤夏和的身体很轻,跑激光级别的帆船风一大了就容易翻船,他的体重压不住舷,经常在大风天里被浪甩得七零八落的,傍晚回到岸边身上全是淤青。
  这时候,就连曾经最让他感到放松的事情也让汤夏和感觉枯燥乏味。不仅如此,他还开始感到害怕,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帆船水平很难在国际赛事上出彩,他害怕看见妈妈失望的眼神。他怕判断不出风向,怕船翻了,怕大风天。
  零模后秦文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关心他零模成绩的情况,汤夏和没有回复。他每天被疲惫充满了,越来越对一切感到厌恶。而生活里唯一的希望是秦文澈,他每天中午会经过窗外楼下的连廊回到国际部,有的时候会在连廊这里和学生谈事情。汤夏和长期坐在窗边,常常中午一探头就能看见他带着一点笑容和别人说话的样子,那是他每天唯一感到有希望的时刻,因为秦文澈只需要站在那里,汤夏和就能想起一个完全健康、积极、温柔、有知识的人是怎样的。可是,汤夏和的心里又十分别扭,他还是为秦文澈不要他而耿耿于怀,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秦文澈。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