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汤夏和心里突然感到很慌乱,扭过头去看秦文澈,期待听到秦文澈的夸奖和他温柔的眼睛,可他却没有看到秦文澈与他一同沉溺的表情。相反,秦文澈看起来好像非常清醒似的,他的眼睛盯着汤夏和,没有显示出任何欢愉的迹象,就好像他旁观着汤夏和一个人动情,一个人露出最不堪的模样。后来,秦文澈总是用这样的眼睛、这样的目光盯着他,汤夏和说不出来这种目光里有着怎样的意味。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汤夏和感觉一切都变了。
  汤夏和凑过去,主动和秦文澈索了一个吻,对他说“你抱抱我吧”,眼睛还红着。汤夏和二十岁以后就很少在秦文澈面前表现得这样没有安全感,秦文澈一向是主动的,是去体察和照顾汤夏和情绪的那个,他也不会给汤夏和这样可怜地祈求什么的机会。
  那天晚上,汤夏和感觉心都空了。他用手抹去眼角残留的眼泪,几乎像一只小狗乞怜般对秦文澈说出了那句话。这时候,秦文澈伸手关上了灯,汤夏和来不及反应,下一秒秦文澈的气息就充满了他。他的皮肤贴着秦文澈的胸膛,他的耳朵听见秦文澈粗重且很深的呼吸,秦文澈用双手搂住他,很用力。汤夏和终于不那么害怕了,秦文澈开始给他释放让他安心的信号。
  他闭着眼睛,把头埋在秦文澈的怀里,身心都疲惫极了,准备陷入长长的睡眠。可是秦文澈的喉结不断滑动着,呼吸变得很慢,像是在有意控制气息。汤夏和想起自己哭的时候就会这样,他没有把头抬起来,而是闷闷地问秦文澈:“你在哭吗?”
  他只是想同秦文澈说些什么,听到秦文澈的声音能让他更加安心一些,他知道秦文澈不是在哭——至少这个时候他没有哭的理由,而且在他的心里秦文澈是不会哭的。秦文澈一开始没有回答他,汤夏和觉得他可能是已经睡着了,在脑海里小小地嘲笑了一番对着空气问话的自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他意识已经快要涣散进某个梦境的时候,秦文澈说:“没有。”汤夏和握着秦文澈小臂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彻底进入了温柔乡。
  此时此刻,在这间房子里,他们已经再无同床共枕的可能,汤夏和被秦文澈那样毫无理由、毫无名分地搂着,想起他和秦文澈走向离婚这个结局的过程,想起离婚前无数个让自己感到不安全的时刻,感觉自己的心都被秦文澈揉碎了。他觉得自己毫无尊严,把自己的身体弄成如今的模样,还要靠秦文澈施舍的一点温柔勉强看清自己的堕落与不堪。他推开秦文澈,对秦文澈说“你走吧”。秦文澈又那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弯腰捡起茶几上的碘伏放回柜子里,默默地穿上了衣服,离开了房子。
  在秦文澈出现在佟令远面前之前,佟令远接到了汤夏和的电话。汤夏和只说了一句话:“佟令远,我们该分开了。”
  第38章 丢脸
  chapter382010年夏-2010年秋
  秦文澈又一次想要把他送回去,饶是汤夏和再不敏感,也不能不多想。秦文澈是一个太好的人,他从来没有表示过对某人的不满,以至于汤夏和逐渐忘记自己当初是怎样被秦文澈注意到、又是怎样被他领回家的了。他忘了自己只是秦文澈的一个麻烦的房客,而不是他的家人。他忘记去想自己打扰秦文澈的生活有多久了,又给他带来怎样的麻烦。
  一直以来被汤夏和强行压下去的、随着气温上升使他越来越焦躁的恐惧终于变成了现实,汤夏和知道眼前的生活和他对秦文澈的爱一样,是自己偷来的、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可是秦文澈是真实的,他对他的好也是真实的,汤夏和像一个得寸进尺的孩子,拥有了一切就不允许自己再失去。
  他明知道秦文澈不会给出肯定的回答,还是对秦文澈说:“你厌烦我了吗?”秦文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好像要喊回他的理智,可是汤夏和明知道自己正在说着伤害秦文澈的话,却控制不住那种想要毁掉一切的欲望。多年以后,汤夏和仍然不愿意回忆起这段记忆,仍然不愿意去想那时候任性地、去伤害秦文澈的自己。汤夏和深深地记住了与秦文澈相遇后的每一分每一秒,也记得他在信里写给自己的每一个句子,包括那句“我并不是因为可怜你而收养你。”
  汤夏和的自卑感达到了顶峰,他在秦文澈面前的表现不能更差。他哭着对秦文澈说:“你不就是因为可怜我才收养我吗?”秦文澈看着这样的汤夏和,觉得手脚麻木,不忍心再让他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见过汤夏和哭得这么伤心,汤夏和哭起来没有声音,只是眨眼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眶滑落,叫秦文澈不忍心再去看。他起身走进房间里,开始帮汤夏和收拾他的书本和衣服。汤夏和的习惯是他见过的所有孩子里面最好的,从来不乱放东西。秦文澈很快就把他放在自己书架上的几本书收到了他的行李箱里,他为数不多的衣服也没有填满行李箱的空间。秦文澈把行李箱打包好推到客厅,手机屏幕正好亮了起来,于秋华发来消息说自己到楼下了。
  沙发上的汤夏和还是不愿意抬起眼睛看秦文澈,秦文澈叹了一声气,从茶几上轻轻抽走两张纸,在汤夏和面前屈膝跪下,双手捧住他的脸帮他擦拭眼泪。汤夏和以一种被迫的姿势看向秦文澈,两只眼睛盛满了水花,看上去好不可怜。秦文澈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哑了:“小夏,你有我的电话,以后遇到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可以发消息或者打电话给我,我向你保证,我会立马去找你的,好不好?”
  他说话像讨饶,像在汤夏和面前放低了姿态。可汤夏和看着面前秦文澈温柔的眼睛,心里还是不能接受离别来得这么快。他甚至都有些恨秦文澈,恨他让自己尝到了失去的滋味。这时候房门被敲响了,秦文澈走过去把门打开,于秋华穿着白色西装站在门口,看上去像刚刚从外面办完事赶过来。
  “夏和,”秦文澈折过身来牵起汤夏和的手,对他说“回家吧”。于秋华换上秦文澈递给她的鞋子,走到汤夏和的面前。
  秦文澈又抽过几张纸帮忙擦去汤夏和的眼泪,小声对他说:“听话,乖乖的。”
  这时候于秋华站在旁边,用异常冷静的口吻说:“汤夏和,不许哭。”
  秦文澈感受到于秋华语气的生硬,转过头去观察着汤夏和,生怕他哭得更厉害,可汤夏和浑身发抖了一阵,突然止住了哭泣,直直地看了秦文澈一眼。秦文澈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忘记他那时的眼神,晦暗的,阴鸷的,带有怨恨的。他提起自己的行李箱往外走,仿佛于秋华不存在一样。于秋华跟在他的身后,走到门口,秦文澈追出去说要送送他们,于秋华站在门口转过身来对他露出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客套笑容,对他说不用麻烦了。
  门就这样被于秋华关上,秦文澈一个人站在门口愣了很久的神,心底忽而涌上一阵强烈的后悔,后悔自己不该让汤夏和被于秋华带回去,可又别无他法。
  他回到方才还有汤夏和坐在那里流泪的客厅,竟一时间感受到难以言状的孤独填满了所有的空间,让他呼吸不畅,感到无所适从。
  汤夏和有很久没有看到于秋华的那辆车,但他清楚地记得车上令他头痛的车载香薰味道和于秋华身上具有攻击性的香水味。回去的路上于秋华把车开得飞快,汤夏和闭着眼睛坐在后排,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感。
  “汤夏和,”开到某个红灯处时,于秋华终于减缓了车速,透过车前镜看向汤夏和,“你刚才真让我感到丢脸。”
  面对于秋华张嘴就是羞辱的话,汤夏和继续闭着眼睛,假装没有听见。
  “跟我回家是一件会要你的命的事吗?你有必要这样哭哭啼啼地吗?你这种人,这么点小事都要掉眼泪了,以后能成什么大事?”
  于秋华的言语全是讥讽,汤夏和真想把自己的耳朵堵上,可是他仍然闭着眼睛。今天他遭受了太多折磨着他情绪的事情,现在他已经太累了,不能再对外界的刺激作出反应。
  他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于秋华。在于秋华的印象中,过去汤夏和对她话语做出的反应应当是立马低头道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保持着沉默。一回到家,汤夏和还没有来得及放下手上的行李,脸上立马挨上了于秋华结结实实的一个耳光。
  汤夏和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暴力与疼痛,几乎承受不住,后脑勺撞在门上,痛得眼前黑了一个瞬间。他默默承受着于秋华在他身上发泄自己的掌控欲,死命咬住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那时候汤夏和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和秦文澈过去度过的一年都是一场梦,而眼前的痛与于秋华狰狞的脸才是真实的。
  第二天汤夏和在学校门口看见了秦文澈。如果汤夏和现在是一个大人了,那么他能够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上去评判这一切,他会知道秦文澈其实什么也没有做错,可是汤夏和还是一个孩子,他还记得昨晚自己面对的一切,还对秦文澈就这样把他送回去而感到不能释怀。再者,他也不想让秦文澈看见他脸上的巴掌印,所以他假装没有看见秦文澈,快速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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