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100节
冯照无奈叹了口气,“你怎么长得这么慢呢?”
冯家对皇帝的惩处不满意,安平公主当然更不满意。
贺兰家府上正在为贺兰成办丧事,里里外外挂满了白幡,安平公主趴在儿子的棺上痛哭,“我的儿!我的儿!”
贺兰荣一向与公主不合,此刻也因儿子的死聚在灵前,无言落泪。
公主哭得筋疲力尽,被婢女搀扶下来,她仍不肯放下,“阿成你等着,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
贺兰荣惊疑地看着她,“你……想做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谁让阿成死不瞑目,我就让谁付出代价!”公主字字涕泪,脸上的血色都尽情发泄到这句怨咒里,贺兰荣听得心里发颤,“你别乱来啊……”
公主恶狠狠地盯着他,“贺兰荣,你不止阿成一个儿子,我却只有他一个,你不拿他当回事,还想阻止我,你枉为人父!”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贺兰荣气极,“我是怕你控制不住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到时候——”
“我怕什么!阿成都已经死了,早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是啊,人都已经死了,贺兰荣看向堂中静静横摆的黑棺,心里骤然一痛,他的长子啊……
他颓丧地坐下,长叹一声,“罢,随你吧……”
公主这时却收回了癫狂的情绪,一手抹去脸上的泪水,重新平静下来,“怕什么?我当然不会随随便便动手,是有章法的,你就等着吧,我倒要看看冯家还有什么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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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雪后,洛阳渐渐转暖,总算有了春天的气象。
皇帝的病情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慢慢有了好转,太极殿日夜不停的咳嗽声渐进止息。
陛下圣体安康,又逢佛诞日,洛都很快从尘封一整个冬日的寂静里醒过来,欢快地筹备节日庆典。
洛阳城中一千余座佛寺自宣阳门起,驾宝舆入城,沿铜驼大街行像巡城,其浩荡阵势比代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时宝盖如云,幡幢成林,名僧法侣,聚流如薮,堪将洛城比佛国。
车骑行至阊阖门前,皇帝亲御门楼,临观示下,随后散花礼敬。从天而落的花与地上信众手持的花交相呼应,城下顿时传来嚷嚷呼声。
站在阊阖门上俯视门楼之下的这座长街,成千上万的信众拥挤耸动,真如神观蝼蚁,有俯瞰众生之感。
冯照站在皇帝身旁,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别样的满足,原来这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怪道古来史记犯上作乱者层出不穷,这绝顶滋味能引人前赴后继,刀山火海也要闯。
当年她挤在人群中无处可走,从没想过站在门楼上的人根本也不在乎底下人如何,再大的盛典不过是这片刻的观览而已。
不过,从前她在楼下,如今她在楼上,自己也成了高高在上的人,楼上楼下她都待过,何尝不是一种成功呢。
她胡思乱想着,垂下的一只手忽然被握住,皇帝把花篮放到她手上,示意她往下洒。她从篮筐里抓住一把花,用力从墙上甩出去,下面的人看见又来了一波散花,瞬间爆出更大的呼声,让门楼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高不高兴?”皇帝从身后拦住她的腰,在耳边轻轻问道。
冯照为着冯家的事已经好些天没给他好脸色,他这回也不肯率先低头,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到现在,宫中也因此噤若寒蝉许久,幸而有这场盛会将帝后二人聚到一起。
冯照虽然高兴,但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这么好哄,故作矜持道:“就那样吧。”
但她脸上兴奋的红晕已经出卖了她
的心情,皇帝知道她不肯服输的性子,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拆穿她,便假装不知,拼命压下嘴角的笑拉着她回宫。
宫中在朱华门前设浴佛台,彩花群镶,簇拱台中央的佛陀像,旁边放着以白檀、紫檀等调配的五色香汤,由一众僧尼持法器将香汤依次灌沐于佛陀像。
冯照定定地看着,忽然开口问:“怎么这些僧人年纪都不大?”
皇帝也不知道,还是一旁的李循开口解释,“殿下记性好,以前都是高僧大德来浴佛,后来大沙门统说刚入门的僧人才应该灌沐,刚好洗去尘世俗念,高僧该借此机会讲经,以传延佛法。这几年便换成了新人。”
冯照点点头,“昙生法师说的有理,不过我瞧这些人是不是都精挑细选过,寻常的小僧可没有这么周正吧?”
一眼望去,场上的僧众都生得朗俊逸秀,颇有玉菩萨秀骨清像的神韵。
就在这时,冯照猝不及防一手被抓,她轻嘶一声看过去,才发现皇帝深深地看着她,幽黑的瞳仁深不见底。
冯照不服气瞪过去,看什么看,不过说说而已,有什么要紧的,难道还害怕自己被这些小僧比下去吗?
他眯着眼,手上越抓越紧,冯照终于忍不住把手拔出来,气哼哼地骂他,“你干什么!把我手都抓疼了!”
“我提醒皇后今夕是何夕,从前可为,现在不可为,莫要分不清从前与现在。”
“知!道!了!”冯照咬牙挤出这几个字,气冲冲就走了。
皇帝看着场上已经结束灌沐的众多僧者,忽然问道:“白准,我是不是老了?”
白准刚刚目睹一场争吵,斟酌着回道:“陛下春秋鼎盛,谈何老去呢?”
他眼珠子一转,琢磨着皇帝的心思,笑道:“依臣看,陛下若是穿上和他们一样的衣裳,从外面随便叫个人来根本分不清谁大谁小。”
皇帝指着他的鼻子笑骂:“油嘴滑舌!”
白准赔笑道:“臣这是实话实说,可不敢欺瞒陛下。”
冯照兀自回宫去听高僧讲经,后宫女官、婢女、内侍一应俱全,齐聚于此聆听佛法。讲经后,冯照身为皇后还要接见法师与几位弟子。
几个人进殿时冯照并没有在意,不经意间一瞥却愣住了。法师身后,离他最近的弟子样貌出众,面如白玉,鲜眉亮眼,身披僧衣,参见她时一跪一立都典则俊雅。
然而真正为冯照所惊的不是他多么英俊,是他的长相。
太像了,她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数年前在晋阳王府的那个元承意。
法师说了多久她都没有在意,只是在结束之后她问了几个弟子,才知道他的名字,灵镜。
“你是哪里人,为什么出家?”
灵镜双手合十,回道:“贫道冀州人士,自幼家贫,得法师垂怜相授佛法,自此皈依佛门,除去俗务。”
“灵镜,你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四十二章经》有言,‘譬如磨镜,垢去明存,即自见形。断欲守空,即见道真,知宿命矣。’法师以镜相赠,望我修行如磨镜,得佛性圆满。”
冯照轻笑一声,“志向倒是不小,那你如今修行离圆满还差多少?”
灵镜听了愣住,竟然慢慢脸红了,兴许是从没有人这么无礼地问过他,不过他仍然诚心作答:“贫道不过刚入空门,离佛法圆满还差得远。”
冯照饶有兴致地问他,“那你今年多大?”
“已有二十。”
“你们寺中上一位主持圆寂时多大年纪?”
“……七十。”
“假如你能活到七十岁,那你还有五十年时间修行,你不觉得五十年都只做一件事太可惜了吗?”
灵镜果真年纪小,被她这么一问就问住了,显然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直到她哈哈大笑他又开始脸红。
“好了不逗你了,你回去慢慢想吧,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告诉我。”
她大手一挥,灵镜慢慢退出殿中,最后一面就是她慢慢闭上眼,脸上被窗外的暖光映透,如同凝脂白玉,莫名显出几分佛性。
灵镜吓得不敢再看。
法会之后,宫中还要举办宴饮,邀僧俗一道庆祝,席上足有千百人之多。
席间珍馐琳琅,兼有梵音法乐,百戏腾骧,可谓热闹非凡。
酒足饭饱后,皇帝率先离场,他知道自己在场大家都不自在,所以总是先行离场,方才皇后已经先走一步,他喝得微醺,也准备回去歇下。
熟料刚出了殿门,就在离太极殿不远处,就有一队舞女冲撞上了圣驾。
因只有宫中几步路的距离,皇帝没有乘车,故而明晃晃地看见了领头舞女的脸。
他心里咯噔一下,那女子下跪请罪,在宫灯下看得更清楚,她简直是比照皇后的脸长的。
第109章
满城欢腾的气氛里,贺兰家却在治丧,素布白幡的一墙之隔就是大街上涌动的花海人流,丧乐被掩盖在百姓欢欣的鼓乐中几不可闻。
安平公主的眼泪都流干了,行尸走肉般靠在灵前,前来吊唁的晋阳王见了实在不忍心,劝她道:“姑母还是去歇息吧,总这么熬身体受不住啊,阿成泉下有知必定也不愿母亲心痛伤身。”
“晋阳,你跟阿成认识那么久,感情那么好,也只有你这时候还能想到我这个老妪。”安平听完他的安慰又想起儿子活着时候的样子,哭得更厉害了。
“他死得冤枉啊!”
晋阳王也抹了把眼泪道:“姑母莫怕,我明儿个就去找陛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安平哀声哽咽,“我舍下这张老脸,也换不来陛下的做主,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陛下的心早就不在我们这儿了……”
“那个妖后!”晋阳王咬牙切齿道,“贤良淑德一个不沾,还勾得陛下胳膊肘往外拐,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皇后!”
元氏的小辈全都以皇帝这个长兄为榜样,尤其是在几个弟弟心里,他作为皇帝文成武德,作为长兄顶天立地,可是自从娶了那个女人后,他就彻底变了。
别的不说,就说太子侄儿,不过是年少心急犯错,最后竟落得被赐死的下场,朝野内外都在说是皇后的枕头风吹得陛下狠心下手。
身为长嫂,本该有照拂宗室之职,可她那嚣张跋扈,不慈不悯,哪有半点做皇后的资格,连那冯家外戚都要压到元家都上了!
“晋阳,如此妖后根本不该在陛下身边,但我势单力薄,对上她没有胜算,想来想去只有靠你了。”安平叹道。
晋阳王有些意外,“姑母的意思是……”
“我前几日见到一个小僧,长得实在太像一个人了,让我知道原来天底下有如此相像的人。既然如此,你说会不会有跟皇后长得一样的女子?”
“我听说当年陛下就是在你府上遇到皇后的,他既然那么喜欢,我不信换个更年轻的他不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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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起来。”皇帝惊疑地看着脚下的女子,方才她的面孔一闪而过,该不会是看错了吧。
女子慢慢起身抬头,整个人完全暴露在光亮下,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实在是太像了!
众人甚至忍不住想,该不会是冯太师当年风流流落在外的骨血吧?可皇后的亲姊妹冯二娘子都没这么像。
皇帝的目光长久地凝视着她的脸,然后缓缓转到她的身上。
这几年来,每逢佛诞日城中都风行扮观音,今日这支舞为佛所作,舞女也作观音打扮,活像是刚从行像宝座上刚下来的一般。
许多年前,就有一个人戴着宝冠,披着外纱,在一个平静的日子里从天而降闯到他面前。
他一瞬间恍惚,今夕又是何夕?
“你叫什么,从哪里来?”
女子低眉敛目地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