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101节

  话:“妾王氏宝姬,自景乐寺选入太乐署,今日得幸入宫献舞。”
  当下城中大大小小千百佛寺都想独占鳌头,稍大些的尼寺都有自己的女乐,乐舞百戏无所不有,为的就是法会时引来更多的信众,格外出众的还有被选入宫中的机会,王宝姬这一队舞女便是来自今年法会上最夺目的景乐寺。
  众人提着心竖起耳朵听皇帝和王宝姬之间的对话。
  自皇后入宫以来,皇帝身边再也没有别的宫妃,莫说朝野上下,就是宫中侍婢私下里都议论,想不到皇后这么厉害,连陛下这等权柄在握、生杀予夺的皇帝都管得住,着实是厉害。许多臣属家中的夫人也都议论如何向皇后取经,可惜惧皇后威赫不敢轻易开口。
  这些年过去,大家早就习惯了后宫中仅有皇后一人,毕竟太子已立,皇后的地位不可动摇,没想到今日一女子横空出世,众人早就心痒难耐,期待着皇帝的抉择。
  依照他对皇后的偏爱,此女子完完全全是皇后的模样,还正年轻,难道后宫就要迎来第二位宫妃了吗?
  皇帝或许也知道众人沉默下的暗流涌动,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他没有多说,直接吩咐道:“白准,带走。”
  王宝姬很是乖觉,听了皇帝的命令既没有欣喜万分,也没有着急冒进,而是安安静静地跟在白准身后离去。
  剩下的舞女还立在原地,看着随驾而去的王宝姬面面相觑,今晚这一遭实在太冲击她们的见识了。
  圣驾一行人还有个尾巴就过了宫门,舞女们快要掩饰不住议论的心,就在此时们后走出来一个中黄门,脸上笑眯眯的看着她们,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诸位娘子谨记,今日所见所闻都要烂在肚子里,不然……”
  他的话没说完,舞女们就惶恐地点头,然后他仍挂着那副笑眯眯的脸从前到后一一扫视过去,缓缓点头,“诸位娘子果然懂事。”
  王宝姬跟在圣驾后向太极殿而去,一路上寂静无声,直到到了太极殿,众人依次归位、各司其职,皇帝独坐于高台,俯视殿中央孤零零留下的她一人。
  “说吧,谁派你来的?”
  王宝姬闻言瞪大眼睛,砰的一下就跪倒在地,“回陛下,妾……妾是受选而入太乐署,没有,不,不是谁派来的。”
  在殿中亮堂的灯光下,她的样貌身形都一览无余,脸仍是那张脸,的确像皇后,可是她一开口、一动作,就让人从相像的幻觉中抽离出来,发现还是两个人不一样的人。
  她可怜、羸弱、委屈地看过来,顶着一张相似的脸庞。
  皇帝轻轻蹙眉,大袖下的手慢慢转动着另一只手拇指上的扳指,越转越快。
  他有些不适,“别哭了!你现在不说,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说,到时候你恐怕吃后悔药都来不及。”
  方才和善的面孔让王宝姬放下了戒心,此时端坐高台、不近人情的他才是皇帝真正的面孔。
  她吓得真正哭出来,泪涟成珠又不敢发出声,呜呜地为自己辩解,“妾冤枉,妾果真无人指使,不知陛下为何执意要妾承认……”
  皇帝原先还平静地坐在台上,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随手抄起桌上一物狠狠砸下去,“住口!”
  他面色极度阴沉,赫然大怒,“尔贱婢胆敢诘君?”
  地上的人被突然砸过来的砚台擦着砸中了半边胳膊,隐隐作痛,但她被吓傻了,动也不敢动,就听见皇帝冷严的声音。
  “你以为你长得像,就妄想攀附入宫,皇后当年风姿你半点也学不会,遑论当今。出身寒素,却妄僭高门,故作矫态,实为东施效颦!”
  话说到这里,王宝姬终于知道皇帝是动了真火,慌慌张张地求饶,“陛下饶命!妾,妾以为凭此微薄姿色可以入宫,但妾真不知与皇后尊容有似,从没想过要僭越皇后,妾真的没有!”
  “谁带你入宫的?”
  “妾……”
  “白准,拖下去——”
  “我说!”
  王宝姬啼哭着喊道:“是晋阳王,他跟我说,我长得美,陛下见了一定喜欢,把我从景乐寺送入太乐署,让我一定要找机会见到陛下。”
  “我那时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被贵人看中,高兴得不得了,今日见了陛下,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与皇后面貌相近。陛下!我真的不知内情,我是冤枉的!”
  皇帝冷眼看她啼哭,慢声问:“晋阳王……他派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
  王宝姬悚然一惊,终于知道自己犯了怎样的逆鳞,忙不迭回道:“陛下误会,晋阳王只说送我入宫讨好陛下,从没说过任何欲要对陛下不利之处,万万不敢有僭渎至尊的意图。”
  话说至此,王宝姬早已吓得魂不守舍,囫囵一并把事由交代了干净。
  “妾不知晋阳王为何如此,但妾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妄图天恩,其他所有事由妾一概不知、一概不懂,陛下明鉴!”
  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带着恐惧、卑微和谄媚,把原本昳丽的面容都扭曲变形。
  完完全全是两个样子,他们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就自以为是揣测圣意,把他当作认脸不认人的乡野狂徒。
  晋阳这个蠢东西,一辈子耽溺声色,以为天下人都跟他一样蠢,这是惊喜还是惊吓?连拍马屁都不会,要他何用!
  “白准!”皇帝大喝一声,白准立刻推门进来听令。
  “带下去,好好问问,问清楚了再报上来。”
  带下去还有再出来的机会吗?王宝姬惊恐地看着向她走来的罗刹中官,止不住浑身颤抖。
  “救命!救命!”
  几个中黄门立刻捂住她嘴,迅速制住手脚,顷刻间就把人拖下去。
  “等等。”
  几人动作一顿,王宝姬被捂红的脸上立时泛出光彩,白准都惊疑住,难道这女子果真有本事让陛下都收回成命,几个中黄门不自觉放松了手下桎梏。
  “别闹出动静让皇后知道。”
  以她的性子,不管占不占理都要闹翻天,要是被她知道了还得了,宫里都要掀个底朝天。
  皇帝忍不住头疼,真是朝他讨债来的。
  王宝姬高高提起的希望瞬间破灭,呆呆地看着他转过去的侧脸,就像阎王判官,稳坐台上却把她判入地狱火海。
  这一回几个中官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拖走,无声无息消失在殿中。
  皇帝将目光从窗外的绿枝上移回,凝神思索着一个问题,是什么契机,让晋阳想到给他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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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照近来忙于观察元谌,她发现这个儿子有点不一样。
  元谌一岁了,已经开始学会走路,但他很倔,不肯要人扶,就想自己走,可走着走着摔了又开始哭,这时候知道找大人了,扑到母亲怀里就开始撒娇。
  他鬼精得很,知道母亲是这堆人里最能做主的,只肯听她的哄,旁人哄了都不管用,把冯照折腾得半死。
  这还属寻常,但元谌的娇气显现在方方面面。他刚刚断奶,开始吃饭食。膳房准备了一桌子精食,保母一个个给他试,他偏偏挑中了最精贵奢靡的。
  粳米栗饭泥只吃金粳米做的,鱼羹只吃洛鲤伊鲂,酪浆只吃阴山羊产,连关中秦羊都不行。其挑剔娇气实属生平罕见。
  冯照气得叉腰怒目,小不点人怎么这么难伺候,一不如意就哭,哭你个大头鬼!
  到底从哪儿学来的?她可没这么挑剔,阿娘说她小时候乖得很,让她特别省心。要不是从她身上来的,那就是……
  冯照心里发疑,可他看着不像那么挑剔的人啊,也没见他有什么不肯吃不肯用的。
  她叫来身边两个中常侍,都是皇帝从自己身边挑出来送给她的,在御前伺候过不少时日,一步步从小黄门做到中黄门,她入宫时都已经是中常侍了,想必很了解他的习性。
  她招招手让他们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你们说,阿谌这样是从陛下那儿学的吗?”
  两位中
  常侍看向愣头爬到桌子上,摔了一跤,脸伸到碗里沾了半脸羹饭,将哭不哭的太子,顿觉一身冷寒。
  吉羽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开口,双怀却大着胆子回皇后的话,“臣听说陛下幼时曾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为太后所斥,后渐长,才没了这些偏好。”
  冯照一听高兴起来,就知道阿谌的臭毛病是跟他学的,不过他在这么大的时候竟然是这样的,她努力想象他的脸幼时的样子,再放到阿谌身上……
  咦!冯照抖了抖身体,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从小心眼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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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准办事利索,很快就向皇帝呈上此事来龙去脉,“王宝姬所言应当不假,实为佛诞之时为晋阳王所遇,而后亲自出面劝其入宫,王女为富贵所动,听晋阳王指挥入太乐署,又因其之顾做了领队,那日冲撞圣驾正是王女精心设计。至于其他,王女的确不知,晋阳王与其言语不多。”
  皇帝靠坐在后,一手拧着眉心揉捏,思索良久才吩咐:“让晋阳来见我。”
  晋阳王在府上信心满满地等着消息,直到接到皇帝敕令让他入宫。
  他一边忐忑准备觐见,一边又安慰自己兴许只是巧合,就在这么矛盾的心情中走进太极殿,哪知刚进门就迎面飞来一个黑乎的东西,他躲闪不及一个踉跄摔倒,随之而来的就是皇帝的怒斥:“跪下!”
  晋阳王惊骇不已,当即跪伏在地,发懵地听着皇帝怒斥,“你找个女人塞到我身边想干什么!”
  他脑子里咔嚓一声裂开,只有一个想法,完了!
  “臣……臣是看此女荣色绝姝,冠绝天下,就,就想定要献于陛下。”
  皇帝冷笑一声,“荣色绝姝……你看着她的脸,心里想到了谁!”
  说着又一个笔洗砸下去,晋阳王下意识闭眼伏地躲开,大气也不敢喘地缩在那儿,“臣……臣不知……”
  “说你保媒拉纤都是抬举你,你就是个纯龟公!”皇帝怒极,“谁让你干的!”
  晋阳王登时睁大眼睛,而后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是臣自己想到的,就想为陛下分忧献姬。”
  “正事不干,一天到晚章台走马,你连御苑里的鸟都不如,它们还知道给我叫两声好听的。”
  “她是你长嫂!不敬长嫂,僭辱皇后,我治你大不敬,你认不认!”
  晋阳王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陛下!大兄!为何为了一个外人要惩处我们自家人,她怎么值得你百般维护?”
  皇帝愣住,失望的心绪席卷全身,“你就是这么想的?”
  “自从她到了我们家,搅出来多少事?偏她冯家金贵,把我们家都踩到泥地里去了!”
  想到惨死的贺兰成,还有眼泪都流干的姑母,晋阳王心里一横,索性全说了干净。总要有人犯颜直谏的,他一贯不沾政事,这次实在是忍无可忍。
  “陛下罚我我也认了,我这辈子就是个吃喝玩乐的命,可我看不得有人想离间我们元家亲眷。陛下贵为天子,为何非要选一个德容言功全无的女子!”
  皇帝心中的怒气沉压下去,浮起丝丝凉意,他平静地看着委屈至极的晋阳王,等他说完了,忽然开口道:“安平姑母找了你,是不是?”
  第110章
  晋阳王愕然失言,皇帝从他的反应中明晰了一切,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此时再多的辩解都已经苍白无力。
  “姑母她只是丧子心痛,好好一个儿郎就这么憋屈地死了,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姑母要为他做主都办不到,怎能要她冷静?”
  皇帝双腮紧绷,压着怒气道:“就是怜她丧子我才不予追究,否则光插手内廷这一条就够她褫夺封号了!”
  “陛下,她是亲姑母啊!”晋阳王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
  皇城是帝王所居,内廷更是皇庭腹地,他绝不能容忍任何人妄图插手进来,甚至胆大包天在他身边安插人手。
  念在她是姑母、是长辈,又经历丧子之痛,他才没有惩处,晋阳还敢大放厥词说亏待了他们,他能说出这种话就是被养得太好了!
  “我看你就是这些年过得太顺了,连是非黑白、尊卑贵贱都不知道,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还跑到我跟前来放肆。你觉得我亏待你,那我就让你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亏待。”
  皇帝平静地宣布,“从今日起,你就在府里待着,待到明年这个时候再出来。你喜欢多管闲事,就先把自己府上管好了再出来。”
  “陛下——”晋阳王惊愕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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