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70节
“这事你知不知道?”他紧盯着冯照的眼睛。
冯照惊愕地指着自己的脸,“我?我怎么会知道?”
冯宽叹了口气,“唉,是我糊涂了,我还以为……罢了!你去外间,宁城王说陛下有话给你。”
于是她还没有从迁都的消息中转过神,便茫茫然出了门。
冯照起初还扭扭捏捏躲在门后,但元澈径直喊道:“冯大娘子,我知道你在这,我不是来问罪的,我受人之托来找你。”
冯照这才慢慢从门后现身。
“宁城王怎么知道我在家?”她小心问道。
元澈态度温和,不经意间在她身上打量一眼,“我受陛下所托来寻冯大娘子,他说某位女郎生性顽皮,耐不住性子,一定会偷偷跑回家中。但太后心慈,生前对侄女颇为照顾,想必也不忍心惩处,便予以免罪。”
“他有什么话说?”冯照问。
元澈颇为惊奇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收回视线道:“陛下说眼下他脱不开身,令我送娘子去洛阳。”
尽管冯照早有准备,却还是被气到了。
古话说君无戏言,他倒好,在她这说话跟放屁一样,拿她当傻子糊弄!
冯照冷笑一声,“既然他忙得很,我怎么敢劳驾他来接我,再说我阿耶还病着,这时候去洛阳算什么,宁城王,你就这么跟他说吧。”
元澈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早闻此女兀傲,今日果真见识了,着实是没想到,皇帝竟然喜欢这样的……
陛下早早登基,从小就是宗室子弟们心中的表率。元澈与他同岁,也不禁一直拿他当榜样。他心性坚毅,又行事威严,几个亲弟弟都不敢轻易造次。元澈着实没想到,他选中的人竟然是这样的,也不知这女子有什么本事,莫不是陛下也被她的容貌蛊惑了吧!
元澈暗自揣摩,越发觉得不能细想,他也不好相劝,本朝以孝治天下,皇帝自己都亲自为太后守孝三年。冯大娘子要在家为父尽孝,实在说不出理由相劝,他有些头疼回去该怎么跟皇帝解释。
只是冯家这里倒还算是好解决,他真正要铆足劲使力的还是太子。
旁人说不动也就罢了,天下英雄如过江之卿,想挤到陛下跟前的人不知凡几,认不清自己的位置终将会见弃于御前。
但太子是储君,是陛下的亲子,他的态度至关重要。
元澈想到太子,不由缓缓地叹出一口气。
他回城第一时间便到东宫向太子宣布陛下的诏令,但太子震惊之余对他所说的尽快南迁一事毫无回应,甚至他刚走出殿门就听到了殿内传来的怒骂声。
这段时日,元澈四处登门,又有许多人来拜访他,代城中关于迁都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连街上乱跑的乞儿都听说了。
各方反应尽不相同,譬如太尉,元澈知道他是绝无可能同意的,他本性固执,对汉风不以为意,更别说迁居洛阳。穆庆、陆睿等人乍闻此事,更是不可接受,当着元澈的面都敢表露不满,幸好对皇帝不敬的话没说出口。不过自然也有人被元澈说动,大势当前,总有人识时务,不会跟皇帝过不去。
如此种种过了数日,元澈再次求见太子,相信他此时已经平静下来,能听得进劝谏了。
果然再见太子,他的面色好了许多,元澈心里也松了口气。
太子体素肥大,坐在枰上硬生生占满了整个座,元澈一个武将坐在他面前都显得局促。
“叔祖,阿耶果真要全城的人都搬去洛阳吗?”太子有些着急,本就因声变而喑哑的嗓音更加低沉,像劈竹火破一般。
元澈重重点头,“陛下并非一时兴起,迁都之事已筹划数年。殿下也知道陛下心志何其刚硬,倘若殿下出面,带领诸位公卿、城中百姓南下洛阳,一定会让陛下刮目相看!”
这话说到了太子心坎上。
太子出生时皇帝对他寄予厚望,为他聘请大儒名臣,但当他稍长大,却耽于玩乐,常被皇帝训斥,于是太子性情越发轻躁。
他本心里是极不愿南下的,他生于代城长于代城,喜爱游猎骑射,对汉人那些之乎者也一看就头大,但偏
偏阿耶非要叫他学,他不想学都不成。
到了洛阳,他想也知道还有更深的束缚等着他,心情越发不妙。
但叔祖说得对,阿耶一心都在迁都之事上,他要是办成了,阿耶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况且要是阿耶要是知道自己不肯答应,一定会大发雷霆,想到皇帝大怒的样子,甚至于专程从洛阳回来……太子不禁打了个哆嗦。
“叔祖,你说得对,此事就由我来处置。”
元澈提起的心终于放下。虽说太子这个年纪办不了这样的大事,但只要他肯出面,展现储君的态度,一切都好说。
解决了头等大事,元澈又在代城待了数月,总算将大半人说服,终于能卸下身上的担子南下向皇帝交代。
临行前,元澈再度上冯府求见冯照,她还是那句话,不去。
元澈无奈,只好先行回去。
此时皇帝在洛阳已经等不及消息,先行北上巡视新都防线,并在黄河南岸的滑台等候元澈的消息。
第76章
元澈率一队人马风尘仆仆而来,皇帝闻讯后亲自出城去接。
从高台望去,遥遥平地上沸腾起一片尘土,一条长长的游走的黑线在其中若隐若现。
元澈以最快的脚程星夜而来,脸上犹带风霜焦瘁,但眼中灿如星辰,皇帝的心一下就稳稳放下来了。
“陛下!臣幸不辱命!”元澈无比豪声地说。
“好!好!好!”皇帝抚掌大笑,连说三个好字,直拍他的肩膀。
“宁城,你真乃肱股之臣!”
在场众人眼看皇帝龙颜大悦,也纷纷称赞起来。更重要的是,代城百官都已经认了迁都一事,他们这些到了洛阳的人更无话可说了,皇帝在这里面临的隐秘的反抗终于消解。
他拉着元澈的手,边走边说,迫切又细密地询问在平城的诸多事宜。
一路上,皇帝听着元澈的禀报,脸色更加舒展,他不由叹道:“宁城,若没有你,此事绝不能成。”
元澈推辞道:“是陛下威隆御严,臣不过是凭借陛下的名头狐假虎威罢了,哪里是臣的功劳。”
说话间,两人缓步走进皇帝驻跸之所。他屏退左右,面露期待地问元澈:“你可见了阿照?她何时过来?”
元澈一下被问得卡了壳,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皇帝的脸色一下沉郁下来,“她不愿来?”
元澈艰难地点了点头。
皇帝紧抿着唇,“为什么?”
自然是任性骄纵,陛下有正事要忙,她竟想着让陛下亲自去接,简直认不清尊卑。但看陛下的样子,显然那对那女郎还有情意。
元澈打磨着话语,慢吞吞道:“冯太师有疾,大娘子在家中侍疾,也是时机不对。”
皇帝慢慢闭上眼,元澈察言观色,声音也渐渐消下去。
“她生我的气是不是?”皇帝忽然轻声问。
元澈一愣,陛下这是什么态度?
他小心打量着皇帝的表情,这……是在伤心?!
元澈心中终于有些惊悚了。
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陛下在元氏宗室中向来最有威严,比他小的怕他,比他大的畏他,再亲近的关系都不敢这样跟他摆脸色。
尽管他一直对臣下至情至真,多加恩慈,但大家莫名地都不敢轻扰。
哪知道陛下一朝陷入情海,竟被一个外人挟制。
元澈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皇帝睁开眼,已经看不出什么心绪,他径直走出居所,元澈不知所以,也跟着过去,就这样看着皇帝一直走到高台之上。
元澈仰头看去,只看到高大又单薄的背影将横栏截断,他负手而立,看向远方。元澈知道,这是他来时的方向,越过茫茫沃野,越过远处的滔滔河水,那是怊怊北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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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城中为迁都一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多少人拖家带口地收拾行李囊装,但冯宽卧病在床,显然无法承受这数百里路途。
于是冯家也成了城中为数不多没动静的一家。冯照对此并无异议,但冯宽却极力劝她去洛阳。
“你老待在家做什么?我都一把年纪了,用不着你陪着。你早点去洛阳才是正事。”
冯照面色很不好看,她当然明白父亲的言外之意,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皇帝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却拍拍屁股就走了,而他犹嫌不足,还要把京城也搅个天翻地覆,要是她就这么灰溜溜地过去,指不定会成什么样。
冯宽轻轻叹了口气,“唉,你就是盯着眼前这口气不放,非要赢才好。但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永远不低头,尤其是对着皇家。远的不说,你瞧陛下如今说一不二,以前太后还在的时候,他可一次都没有驳过太后的命令,这你也是知道的。哪像你这样,动不动就发脾气。”
冯照冷笑,“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是他求着我,又不是我求着他。求人就要有个求人的样子,还要我主动去向他示好。堂堂一个皇帝,强夺臣妻,悖逆人伦,还藏着掖着不肯承认,要别人主动找他,他想得美!”
听着她这大逆不道的话,冯宽深深觉得自己通身倦怠无力,“那又如何呢?形势如此,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依我看,去洛阳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太尉已经老了,留在代城的这些人也都老了,而陛下还年轻,将来大势是站在陛下那边的。”
“这种宫闱私隐至多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影响不到陛下分毫。连迁都这样的大事他都一意孤行,旁的闲言碎语对他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只有你把这当作大事。”
冯照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冯宽无力地摆摆手,“我管不了你,你不听就不听吧。”
她心情阴翳地回去,屁股还没坐稳就有婢女从外面跑进来禀报,“大娘子,游家女郎登门,正在外间等着。”
玉宁?
冯照快步走出去,见到玉宁时她猛地扑过来,“阿照!”
“你没事吧?我听说你被带进宫了,一直见不到你,后来又听说你出宫,不知你何时回来,没想到今天碰运气竟然碰上了!”
冯照很是感动,“我没事,我阿耶病了,我就从方山回来了,这段日子没离开过家中,不然我定会去找你。”
见冯照面无异样,玉宁心中总算放下了一块大石,“那就好,那就好。”
但二人交谊多年,冯照对玉宁十分了解,能让她这样懦怯的人频繁登门,她家中也准许她常常出门,定是有不同寻常之事。
玉宁听她问话,先是怔住,后露出苦笑,“阿照,我要成亲了。”
冯照大惊,“成亲?和谁?”
玉宁慢慢吐出一个令人诧异的名字:“乐陵王。”
“什么!”冯照蹭的一下站起来,简直语无伦次,“怎么会是他?你喜欢他?不对,是不是你家里人?”
玉宁低下头,冯照就知道了,她就知道游家主母靠不住,顿时大怒,“你父亲不管吗!好歹是他的亲女儿,把你嫁给乐陵王,难道他一点都不过问吗?”
玉宁脸上顿时浮现出苦涩难言的滋味,“就是他定下的婚事。”
冯照一下失声,久久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