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71节
玉宁红着眼圈淡笑一声,“也怪我,不懂分寸。我上回跟你说的是真心的,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也好奇别人是怎么成亲的,所以乐陵王常常来找我,我就试着见过几次,我想也许我也会喜欢上一个人。可是见过了,我却还是不懂什么叫情投意合,便想着这不是适合我的人。”
“但我们之间的事,一来二去就被父亲知道了。”说到这里,玉宁哽咽起来,“我不知道他会发那么大的火,他特别生气,脸上涨得发紫,我从来没见过那个样子,我太害怕了。”
玉宁的眼泪已经抑制不住,想串线的细珠连绵着坠地,“他说,他不幸有我做女儿,不通闻长辈
,与外男私交,还说,我这么不懂事,干脆别想认他父亲,让我直接去乐陵王府。”
冯照大怒,拍桌而起,“岂有此理,天下岂有这样的父亲!”
他自己做游曹尚书,就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知礼懂礼的人,非要身边人也跟着学上古之礼。但上古禽兽也知道为小禽兽计筑屋寻肉,他就是脑子都被书腌坏了!
她来回踱步,焦躁地走来走去,忽然问玉宁,“我请阿耶修书一封去你家,劝你父亲改主意,可不可行?”
玉宁苦笑着摇头,“我父亲……脾气倔强,说不准看了信更生气。”
他虽然极怒,可后来冷静下来也没有改主意,他是真心要玉宁就此与乐陵王成亲,这是她最伤心的地方。
她哀哀地笑,让冯照的心都揪起来,“其实算起来乐陵王府也不算是个坏去处,门当户对,样貌不凡,就是年纪大了些……”
冯照忍不住反驳她,“他要是光岁数大就罢了,可他那个嗣子比你可小不了多少,将来你还要看着这个小的脸色过活。”
说着,冯照又无力地坐倒,她无法将玉宁拖离苦海,她自己都还看不清现在和将来。
她精挑细选的丈夫也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对她钦慕的,也许是钦慕吧,那个人还在千里之外。
这怪得了谁,只怪她自己不成器,到了临了才知道谁都靠不住,怪这世道太荒谬,任由人的命运像蒲草一样脆弱,轻飘飘地就被人折去,从此飘荡在天地之间。
玉宁成亲那日,冯照还是去了。无论如何,这是她的亲事,是一辈子的大事。
乐陵王府熙熙攘攘,只是城中许多公卿同僚都去了洛阳,多少显得不够热闹。但乐陵王正是不想南下,才选择在此时急着成亲。
代城建城已久,富贵豪奢应有尽有,洛阳破败多年,什么都得重建,眼下自然是满足不了这些皇族的奢欲。
冯照隔着重重人群,和正中的玉宁对上视线,玉宁忽然一笑,冯照的眼泪瞬间落下,玉宁对着她摇了摇头,她知道玉宁一定是在宽慰她,她覆住双眼,转头不忍再看。
她将眼泪擦去,红着眼圈看向青庐中的人,那个要成为玉宁夫婿的人,好在乐陵王样貌尚可,不是一副猪头样,否则冯照恐怕忍不住当场就要冲出去了。
两人出来时,后面跟着个清秀的少年,颇为文弱,不像乐陵王,倒像是玉宁的模样。
那想必就是乐陵王的嗣子了。他跟在新人后面,高高瘦瘦的,手上捧着红带子,看起来是个乖巧的孩子。
冯照苦楚的心难得稍稍放下了些,至少不是个桀骜不驯的,不然玉宁那性子在这里一定会被吃干抹净。
少年元誉跟着父亲,以及新进门的母亲一起进了洞房。
按照北地风俗,儿子要为成婚夫妇献上红带,然后沿着床踩踏四角。
夫妇二人坐在榻上等着仪式结束,玉宁因旁边坐着元康,很是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见这少年勤勤恳恳地做事,便忍不住将桌上的点心送给他,又跟他磕磕绊绊地说了好些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记得这孩子有一双亮采的眼睛。
好半晌,旁边的元康打断,“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元誉走后,屋中只剩两人,元康偏头看向她,“不用紧张,我不会吃人的。”
及至落日向晦,宾客们陆陆续续拜别,玉宁作为新娘已经消失在宾客们眼中,冯照才浑浑噩噩地回了家。
她一进门,玉罗迎面飞奔而来,慌慌张张的,见到她就像见了救星,“女郎,太师昏过去了!”
第77章
冯宽缠绵病榻已久,但忽然昏过去还是头一回,冯照急急忙忙赶过去,冯宽身边已经围着好些人。
赵夫人坐在床榻边焦急地问询医师,冯煦和冯修坐在一旁,脸色都很难看。
冯照进来时医师正在陈言冯宽的病情。
“据仆所察,府君舌有瘀斑,脉涩滞,侍婢又言府君昏迷前头痛如刺,眩晕欲仆,声低气短,仆以为府君应是痰挟瘀血,遂成窠囊,阻滞气机,故而昏冒。”
其余几位医师也纷纷点头。
赵夫人听后慌了神,“那……那什么时候能醒?”
按照医师的说法,冯宽是风疾入脑,才致昏迷,这……这还能治吗!
医师面色为难道:“仆为府君开一方通窍活血汤,用以清淤通血,但府君何时醒来,恐怕就要等了。”
赵夫人差点也跟着昏过去,冯宽是冯家的顶梁柱,如今京城纷纷扰扰,圣驾南迁,留下来的人家已经所剩无几,冯宽此时倒下,冯家可怎么办!
冯照在一旁坐着,听着听着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她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父亲,面色白,头发花白,眼角的皱纹深深印下痕迹,原来父亲已经这样老了……
她记得幼时的父亲高大雄伟,将她架在脖子上跑,她被逗得咯咯笑,父亲就更高兴了,一边喊“驾!驾!驾!”,一边架着她跑得更快。
清风流过面颊和耳边,像在吃甜瓜,是带着清爽、甘甜的味道。
二十年后,父亲的身躯已经瘦削至此,静静地躺在床上,变成了干瘪的树干,再也跑不动了。
一家人此时再也无心做旁事,留在家中等着冯宽醒来。
或许是上苍怜悯,或许是冯宽命不该绝,昏迷一天一夜后,他终于轻轻睁开了眼睛。
但人老了,一场病就能带走大半精气,冯宽这次醒来肉眼可见地没了精神,头发更是花白了大片。
夫人孩儿坐于一室,冯宽一一看过去,微微动着嘴唇,轻声道:“好,都好。”
赵夫人扑在床边,眼睛哭得通红,“你要是有事,我们可怎么办?”
冯宽轻动双手,欲要动作,“扶我起来。”
几个人凑过去放上软枕垫在身后,让他小心靠上去。
几番动作,冯宽靠在床头累得舒了一口气,然后才看着屋中的夫人儿女,“生老病死,我也躲不过去,但你们还年轻,将来冯家就靠你们了。”
他一口气说完,又咳嗽两声继续道:“一家人,就该相互扶持,如今世道多变,齐心协力才能走得更远,窝里横只会让别人看笑话。我们一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该知道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得几个人都低下头不语。
冯宽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等他走了,冯家还能靠谁呢?
虚惊一场,但冯照也无心再出去,这些日子她身上发生了太多事,让人应接不暇。但还有玉宁让她放心不下,父亲的病情稳定后,她再度前往乐陵王府探望玉宁。
玉宁见她来很高兴,两人坐在房中细细说话。
玉宁看起来比她想象得好一些,她打量着周围布设,金题玉躞,充备绮室,应是玉宁自己的布置,这下她看书能看到昏天黑地了。
“你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冯照问。
玉宁摇摇头,“一切都好,我心里其实想得很糟,没有什么期盼,现下如此反倒是比我预想的好了许多。”
“乐陵王如何?”冯照径直问。
玉宁性子太软,问什么都说好,能不好嘛,从前她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跟坐囚有什么区别。非得问到细处,她才能觉出不好来。
问及这个新丈夫,玉宁有些羞赧,“他脾气很好,我说想看书,他就让我去藏书阁挑,然后让人全都搬到我房里来。”
她指着周围的书架道:“这些都是新打的,就为了装下那些书。”
冯照靠在榻上打量一眼,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别被这些小恩小惠收买了,这是身为丈夫该做的,否则做什么夫妻。”
说到夫妻,冯照眼珠子一转,附耳问她,“他夜里功夫如何?”
玉宁起初还没听明白,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脸上颈上通红,才嗫喏着点点头。
“害什么羞?这是人伦正道,若此事不顺,就该换人了。”
冯照胆大妄言,玉宁听着都觉得受不了,她又想起洞房那日,于是脸色愈红。
不过想着想着,她又有些犹疑地看着冯照,“我觉得……有些疼……”
冯照着实被噎住,想了一会儿才道:“初次是正常的嘛,不过,这是他太放纵的缘故,你叫他小心点儿,要知道拒绝,懂不懂?”
玉宁迟疑地点了点头,可他说这是正常的,正想着继续问阿照,外间忽然有婢女来禀:“大郎求见。”
玉宁看着冯照犹
豫了一下,冯照道:“让他进来吧,我看看这孩子如何。”玉宁便也点了头。
元誉恭顺地向两位夫人行礼,才慢条斯理地坐下。
那日只是远远看着,今日近看,才发现这少年长相的确出众,是玉宁如出一辙的清淡气,凑在一块儿就像是菩萨和小菩萨。
元誉前来给玉宁请安,玉宁还不太适应,有些手忙脚乱地让他喝茶吃点心。他反倒先给玉宁和冯照二人倒茶。
玉宁又忙着接过,极力夸奖他懂事,元誉脸上顿时露出清浅乖巧的笑意。
冯照将一切尽收眼底,这孩子长在王侯之家也太过懂事了些,不过想想他小小年纪就做了嗣子,到别人家寄人篱下,也不意外了。
冯次兴也是,虽然看着没什么异样,但能养成八面玲珑的性子,和他过继到抱家也不无关系,就看她大兄二兄,在元誉这个年纪才气不显,但派头一点也不小。
不过听说乐陵王不肯南下才急着成亲,可近来城中动静很大,成亲后也留在这儿吗?
玉宁听她这么问,很是茫然,“他没跟我提过这事。”
倒是一旁的元誉忽然开口,“阿耶说,他绝不会去洛阳。”
冯照和玉宁两人同时一愣,玉宁呆呆地问:“可陛下不是迁都了吗……”
“阿耶说,陛下冲动行事,他不会跟着去的。”元誉旁若无人地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吓得玉宁赶快阻住他,“停!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元思誉歪着头看她一眼,又道:“夫人不必担心,代城人人都在说,陛下还在千里之外,我们在家里说,传不到他耳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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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着天高皇帝远,以为我治不了他们。”皇帝冷笑,手中的奏报重重地摔在桌上,又弹跳起来落到地上。
殿中雅雀无声,大臣们谁也不敢说话。
白准走上去捡起奏报,轻轻放到桌上,又安静地退回去。
元澈打破了众人的平静,率先开口,“陛下行非常之事,应是非常人才可及。陛下圣心独断,此凡俗人有何可耐。”
宁城王坚定不移地站在陛下一边,座下众臣也纷纷表态,势必同在洛阳。
皇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此为一桩插曲,本次朝会真正要议的是另一桩大事。皇帝从桌上拿出一封奏报交给白准,白准交由诸位大臣传看。
台下众人看过后纷纷脸色大变,皇帝坐在上方,他们的表情一览无余,
“齐国雍州刺史曹豹遣使来降,诸位以为如何?”
朝中一下子炸开了锅。
此事几位中枢大臣早先就知道,如今皇帝在朝会上公之于众,更是掀起朝堂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