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61节
今日侯官看起来很是忐忑的样子,皇帝心一沉,有些不妙的预感。
“陛下,”侯官拜倒在地,长长的一拜,做得毫无挑剔,方才缓缓起身,“臣,有禀报。”
皇帝冷眼看着他,怎么今日是吃错药了吗,动一下停一下。
“快说。”
侯官道:“是。女君近来怕冷,又想读书,便把窗户打开,添置了几个炉子在侧,还说银丝炭不易得,窗户一开倒是浪费了。”
皇帝眉头微蹙,小门小户,竟吝啬至此,若在宫中,她尽可用银丝炭铺满整座宫殿,纵使寒冬腊月也可走在廊下如逢春日。
“女君说想吃鱼,崔二郎便亲自去如浑水破冰探鱼,求得一条大鱼后将其炖煮,以便女君享用。”
皇帝冷哼一声,卑劣小人,竟耍些市井做派,只会巧言令色引人取笑罢了。就不信他崔家还找不出来几个下奴去取鱼,非要亲自去捉,这么明显做给谁看!
若是在宫中,不分何时都有膳房备菜,何须等那一番吹拉弹唱的戏,早早就吃进肚子里了。
“蒋博士带表妹前去崔府族学,女君叹族学清幽雅人,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皇帝差点捏碎了手里的茶杯,东观藏尽天下书,连太后都做过女史,她不可能不知道,却对着那小户族学说好话,脑袋被小门户也夹小了么!
他克制住溢出的怒意,但侯官向来察言观色,看皇帝如此声音越说越小,直至最后没有声音。
皇帝从无限的想象中回到此间,看向侯官,他肯定还没说完,“还有呢?”
“陛下,”侯官再度拜倒在地,长长地吐出最后一句话,“女君,有孕了。”
皇帝先是脑中空空,竟不知说了什么,好半天才发觉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他站起身,像是没听清一般要探近一些。
侯官埋着头不敢起身,“女君用饭时呕吐,医师过来诊断发现有孕。”
“咚!”
侯官被惊起,发现皇帝竟然跌落磕到边几上,桌上的东西也半落在地。
他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前去扶住圣体。
却见皇帝手上青筋暴起,抓住桌角靠扶在桌上,浑身气势可怖,连垂下的几缕发丝都像是夺命的弯弓。
他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出去!”
侯官忙不迭地退出去,还差点撞到了等在殿外的蒋游。
蒋游见他出来,就这么大咧咧地走了进去,侯官在后面欲言又止,最后到底什么也没说,捂着自己的嘴赶紧跑了。
长嘴吃饭,勿要说话。
蒋游得知皇帝急招,来不及准备便赶着进宫了。近来皇帝总是心血来潮就召见他,无非是想作画了,画得不好、调不对色,通通都要问他,他便也习惯了如此。
走进殿内,蒋游发觉今日皇帝似乎不太对劲,他拱着腰背,双手抵住长桌,周身沉积着一股沉郁凝滞的气氛。
蒋游后知后觉地发现,我似乎不该这时候进来。
皇帝察觉有人进来,像是沉睡中的老虎忽然被惊扰,抬头时眼中杀意尽显,把蒋游吓得一哆嗦,不自觉地跪倒在地。
“陛下圣安!”
皇帝眼中的煞气方才褪去,沉沉地看着蒋游,“你,这几日做了什么。”
蒋游哪里见过这等阵仗,把这几日行踪倒了个遍,吓得连几时喝水、几时用饭都说了干净。
“你去了崔家,他们家有喜事?”
蒋游慌忙摇头,“臣是为家中表妹而去,别无他意。”
皇帝眯起眼睛,“你可以走了。”
蒋游身上冷汗直流,此时终于放下心来,小心地退出去。
他起身时瞥见凌乱的桌上半卷画翻卷过来,露出了画上女子的半张脸,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蒋游一路想着究竟是谁这么面熟,想得浑然忘我。
直到晚间用饭时,郭瑛告诉他今日婶婶给她吃了一罐乳酪,极为美味。
蒋游便跟她说要多谢婶婶,婶婶……蒋游一瞬间如遭雷劈,那……那不就是!
他手里的碗砰的砸落在地。
第67章
太微殿中,皇帝与众臣列席朝会,皇帝坐于高台之上看着底下的臣僚们吵个不休。
三年之间,足够元恒从一个稚嫩的新手长成一个运筹帷幄、大权独揽的皇帝。
底下众人吵着吵着,忽然惊觉皇帝一声不吭,沉沉的目光如鹰眼一般扫射过来,不由慢慢停下,殿中随之一静。
皇帝冷眼看过这些朝廷重臣拘谨地退回原位,再度提起了南征一事。
萧齐篡宋,得国不正,人心浮动,大卫可趁机南下,荡壹六合。这是皇帝一直以来的宏愿,终于在孝期之后揭开了浩荡一角。
然而诸臣却并不愿意,齐国国力犹在,纵然宫廷内乱也无伤根基,卫国自身尚在休养之中,无法支撑这样庞大的征战。
齐非柔然,众人担心贸然南征恐怕会重蹈淝水之战覆辙。
但皇帝决意如此,他眉目沉凝,坚毅凛然,一时之间谁也不敢上前劝阻。
就在这时,太尉元平率先开口,“此事事关重大,南伐之师将倾举国之力,未有完全不敢妄动,还望陛下三思。”
太尉德高望重,又是长辈,陛下也要卖几分面子。
他沉默着不语,几位近臣很快又来劝谏,宁城王元澈开口亦直言,南征虽是天命所至,然而此时绝非良机。
很快数人轮番出言,说尽理由,誓要把皇帝的念头打消。
崔英坐于其中,观众人七嘴八舌发声,思索几番也与周围同僚小声议论起来,
本心里,他其实也不愿南征,如今中原安定已属不易,再南下征讨恐有社稷动荡之患。崔家百年前留守中原,到如今终于落成大族,实属不易。一旦战起,谁也不知自家命运如何。
皇帝待他们说完,面部阴沉地扫视一圈,然后停在了崔英这里。
“尔俱反我南征……竟无一个勇夫!”
他看着崔英的方向,忽然问道:“崔郡公,你也以为南征不可行吗?”
崔英陡然被点名还觉诧异,然而一想,自己南迁又北上,还有同族在齐国为官,陛下更为关注也说不定。
但朝中百官无一人支持,自己怎能冒大不韪跟百官对着干。
他想了想,还是言道此时不可南下,并于天时地利人和说尽缘由。
皇帝眉目沉凝,箭矢般的视线射过来,脸上蒙上一层郁郁的阴影,一时竟没有说话。
崔英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意识到皇帝这次是来真的。
“此我之社稷,尔敢沮众挫志!”
“你除官归第去罢!”
崔英惊愕望去,但皇帝已经不给半分眼色,朝上鸦雀无声,众人的眼神看过来简直令崔英惊心裂胆,他浑身血流几乎凝固,抑制不住地肢体发凉。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陛下竟会如此大怒。
从前百官驳回陛下之言也不是一回两回,陛下从未计较过,至多在殿中贬斥几回,可是今日,偏偏对他赶尽杀绝,究竟为何!
但他还得谢恩
,还得强装作镇定的样子,在满殿的人的目光下维持着崔家的体面。
幸好,幸好他还有爵位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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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时分,冯照半躺在榻上下棋,玉罗忽然跑进来。
“女郎,郭小娘子求见女郎。”
冯照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找我?”
她将棋子掷进棋篓,“带她进来吧。”
郭瑛进来时,冯照正欲开口问她,不想她身后又窜出来一个小郎,脸上晒得黝黑,一眼就能看出来皮实劲儿。不过见到她时收敛了许多。
“小娘子找我做什么?”
郭瑛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郎,对着冯照说道:“婶婶,胡大郎说要带我去骑马,我想先问问婶婶。表兄说放学后的事都要听婶婶的。”
“哦?”,冯照来了兴趣,“你这么大点人,还要带娘子去骑马呢。”
胡大郎见她似乎并不反对,胆子又大起来,“我不小了,我都九岁啦,我骑马骑得可好了。”
冯照托着腮问他,“那你把郭小娘子带到哪儿去,她要是出了事,她表兄不会找你,只会找我麻烦。”
郭瑛闻言有些羞赧地低下头。
“不会出事的,”胡大郎急了,一股脑儿全说出来,“我家有很多很多马,都在大大的草场上,京里很多贵人都会过来。”
见她无动于衷的样子,胡大郎终于忍不住炫耀,“我说的是真的,皇帝陛下都来过。”
冯照陡然直起身,“陛下?”
胡大郎见她终于变了脸色,得意道:“对啊,陛下来时我阿耶还亲眼见过呢。”
冯照看着这个孩子,微微笑着道:“你阿耶是做什么的,这么厉害?”
胡大郎这时候又像是瘪了气,支支吾吾的,声音含糊,“我阿耶管着一大片草场呢,里面至少有一万头马。”
冯照的身体又靠回去,缓缓问道:“你阿耶是牧监?”
他眼睛一亮,“你知道我阿耶?”
冯照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是啊,你家的草场是不是代北草场?”
他摸摸头,不大明白什么意思,“是吧,的确就在城北。”
冯照垂下眼睫,许久没有说话。
两个孩子见她神情不对,又沉默良久,不由忐忑起来。
“其实,我们也不是非要今日去玩,过些日子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