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62节
冯照从思绪中抽出神来,看着两个孩子微微一笑,“想骑马当然可以,但你们要跟我说清楚,怎么见的皇帝陛下,我好奇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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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慎如今在秘书省校勘修史,终日跟故纸堆打交道,见不到几个外人,甚是枯燥乏味。底下无人,顶头还有上官,比他做给事中时差远了。
但他倒也不曾埋怨,至少同僚见他时脸上是看不出什么的。
崔怀以为他会很消沉,倒是宽慰了他好几次,他笑着说无事,崔怀还以为他故作平静,摇摇头叹息着走了。
高屋宽墙,万千插架,缃帙琳琅,牙签细密。人在其中,倒被掩得看不出身形了。
崔慎躺倒在地上,手里的卷书也松落在地,直直地盯着屋顶的房梁。
闭上眼睛好像就会砸下来,将他的身体砸得粉碎,重归于土。
崔慎此时想的不是自己的官途,也不是思索家中的事,他什么也没想,只是脑中空空地发呆。
过了许久,脑海中忽然蹦出来一句话,娇声又带着恼恨,“崔慎!”,紧接着又是一声婴儿的啼哭,尖锐刺耳袭入脑中。
他一下惊醒,从地上坐起来,然后捂住自己的脸,指缝中渐渐浸润湿意。
当值过后,崔慎又如往常一般早早地回家,但家中有种不同寻常的平静。他心跳渐渐加快,终于在进入内室时到达了巅峰。
冯照并不像往常一样或躺或卧地无所事事,她静静的坐在桌前,早早地泡好了茶等着他进门。
这是种不祥的预兆,崔慎的步伐缓缓僵硬,但仍坚持如常,挤出一个笑来,“娘子今日怎么不看书了?”
“崔慎”,冯照轻轻地喊他。
他的心骤然提起,阿照鲜少有连名带姓唤他的时候,死命想着会有何事引得她如此。
“你认识代北牧场的牧监?”
崔慎心中陡然震响,但他脸上还是奇异的平静,“是啊,我的云蹄马还是托他照顾的,你还跟我一起去过。”
他是装糊涂的好手,但冯照没有那个耐心陪他绕圈子。
她歪了下头,“认识的人就能把孩子送进族学来,你们崔家的族学真是大方啊。”
崔慎闭了闭眼,又笑着道;“早年他家于父亲有恩,为报恩情父亲便让他家孩子来崔家读书。”
冯照垂下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那时候就知道我和皇帝的私情了?”
他不肯说破,便让她来揭开这薄如蝉翼的面纱。
崔慎呆呆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直冲脑门,说不出话来。向来以机敏善辩闻名的人,此刻脑中心中尽是空空,找不到半字半句回答妻子的话。
“那么,”冯照抬头,深深地看着他,“你为何不顾违逆圣意,也要娶我?”
“我……”崔慎口中张张合合,却不成字句。
他觉得全身僵硬,硬直着腿脚就这么走过去。看着冯照遗憾失落的眼神,他噗咚一声跪下来,抓住她的双手,“阿照……”
“我喜爱你,我想娶你,从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崔慎太激动了,以至于冯照都没想到他会承认得这么痛快。
冯照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冷静地说:“这世上真有不顾生死的情爱吗?何况那时候我们还没见过几面吧,你就对我非卿不可了?”
崔慎将她的双手捧住,紧紧埋首在手心,冯照的手心渐渐濡湿,她这回没有动,等着他抬头解释。
他通红着双眼道:“阿照不知道你有多好,我第一次见你,就想着一定要把你娶回家,成为我的妻子,我得偿所愿不知道有多开心。”
他低着头吸着鼻子,“我位卑人微,比不上他富有天下,可我有一颗心就全部给了阿照,富有四海却要把心分给四海万民,他还早早就有后宫,论对你的情意,谁也比不上我。”
“你不怕吗?”
“怕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谁得了阿照的青睐都是三生有幸,他若为此针锋相对,难道不怕被人耻笑小肚鸡肠吗?”
“你已经被贬,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只要阿照在我身边,我就一点都不怕,”崔慎说着又哭起来,上前揽住冯照的腰,轻轻靠在她怀里,“我家中田产多,不若我就此隐居,和阿照一起做一对田间庄头的逍遥夫妻吧,我们两个人,不,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地住在那里,谁也不会来打扰我们。”
怎么可能呢?身无要职,在田间地头做对寻常夫妻真的能安稳吗?她知道自己本性多么要强,非要荣华享受,远离富贵锦绣乡,她光是想一想就受不了。
人只有向上走的,哪有向下落的。不管将来如何,她都一定要留在京畿繁华之地。
冯照看着泫然泣下的夫君,轻轻将他从怀中推开,“既然你不怕,为何要瞒着我?既然不在意,为何一直耿耿于怀?”
崔慎着急道:“我没有!”
“我知道你对我不算满意,可我爱你,我甘愿把你的心捂热,哪里敢提起以前。”
他说着说着,苦笑一声,“你的心是偏的,可我们已经夫妻几年了,连到现在也不肯偏向我吗?”
其实她对崔慎是情意的,他总嫌她不够爱他,可她的心里情情爱爱占据的地方本就没有那么多,愿意成婚已经是她极大的诚意了,否则那么多才俊中为何挑中了崔慎呢。
她当然知道崔慎爱着她,真情流露是装不出来的,可是她也更想看到他坦诚以待。成婚之后,夫妻之间无法再凭借
着最初那点绵绵情意厮守终身,她要的是稳固的依靠和交托后背的信任。
否则他钟爱的任性恣情终将会在漫长的日子里磨平粉碎,成为逆来顺受的一员。
冯照轻轻叹息着,抬手拭去了崔慎眼角的泪珠,“二郎,你还有没有瞒着我的事?”
崔慎拼命摇头,猛地抱住冯照,“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第68章
尽管崔慎再三恳求,但冯照还是坚持回冯家去,至少最近这几日她须得好好冷静。
再加上初次有孕,其实她心中有些不安,身体发肤之变非人力可改,她总担心自己难以应付,想去找阿娘。
她想知道当年阿娘腹中怀着自己时是什么感受,她也会像自己一样彷徨无措吗?
当冯照见到母亲时,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就像小时候每次到母亲这儿来时总想在她怀中汲取暖意。
常夫人轻拍她的背,调笑着说,“哎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
冯照在她怀里来回蹭着,像只惫懒的猫儿,“再大也是阿娘的孩子。”
常夫人听了很高兴,拉着她进门,“想吃什么,阿娘亲自给你做。”
“想吃乳酪!”可说完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怀孕了,吃不得这种凉食,瘪着嘴道:“算了,还是羊羹吧。”
“怎么了?”常夫人发现女儿的异样,连最爱的乳酪都不吃了。
冯照低下头,拍拍自己的肚子,“我怀孕了。”
“什么!”常夫人险些平地摔倒。
她急忙扶着女儿的双肩,上上下下打量,紧紧盯着她的肚子,许久才一跺脚,“怎么这么快就怀孕了,不是叫你晚点吗,你才多大呀。”
冯照蹙眉,“我一直用着鱼鳔呢,谁知道这么没用呀。”
常夫人低低地骂了一句,“这个臭小子!”接着又叹了口气,“算了,既然已经怀了就别想那么多了。”她又问,“什么时候怀的,医师怎么说?”
冯照一五一十地说了。
常夫人连忙追问,“最近还想吐吗?身体还难不难受?”
冯照摇摇头,“一切如常,只有那一日呕得难受。”
常夫人琢磨了一会儿,便道:“你先在这儿住着,派人回去跟道安说一声,过几天再回去。”
于是一连几日,冯照在阿娘无微不至地照顾下又像是回到了从前,那时还没成婚,一切都自由自在,无所拘束。
可惜少年不重来。
这日冯照醒来,脑袋尚且不清醒,但却隐隐感觉到身下有些异样。
她掀开被子一看,一片浸红的血渍瞬间冲击了她。
“啊——”
常夫人听到尖叫,吓得慌忙跑去,一眼就看见了床上的一片狼藉。
怀孕见红,委实是不祥的征兆,冯照犹在慌乱无措中,常夫人努力安抚她,一边赶紧吩咐下仆去请医师过来。
寻常庄子上自然不会有医师,那都是京中大户才养得起的。但常夫人信佛,奉行养生之道,特意花重金品聘请了医师,犹善妇人之症。
这几位医师都是从前佛寺的比丘尼,常为贵妇人看诊,如今老了寻个安身之地,与常夫人一拍即合。
几位医师围在冯照身边问诊一番,又详细记录了信期、吃食等记录,互相密谈几句,终于下定结论。
“夫人,我等以为,娘子并非有孕,这是信期到了。”
常夫人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而冯照却是愣住了,“什么?”她没怀孕?那为何先前在崔家医师诊出来有孕?究竟谁说的是对的。
医师道:“据娘子所说,被诊出有孕那日有呕吐之状,而在那之后又再无症状,我等以为,应当是饮食有误。连续几日吃冰酪,又兼寒天冻地、炭火烘热,冰火两重天引起腹中不适,故而才有呕意,并非有孕所致。”
“我几人方才轮番为娘子诊脉,并未诊出喜脉,再者今日娘子信期至,显然未孕。”
“至于先前……”医师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说出实情:“……当是误诊。”
她为那医师找补,“妇人之症隐在体内,不能外见,各人又有各人的异处,医书中还鲜有详述,我等也是常年见多了病人才有经验。”
医师们都以为主人家会不高兴,毕竟常人都想着多子多福,平白希望落空也不好受。
但冯照其实松了口气。
她着实是好一番震惊,但仔细想后发现这实在是幸事,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她也还未做好准备,真不适合有个孩子啊。
医师们走后,常夫人握着冯照的手安慰她道:“无事,你还年轻呢,以后总还会有的。”
冯照却问:“阿娘早就知道是不是?”
常夫人一叹,“我只是怀疑,你看起来真不像是有孕的样子。你们两个都像愣头青一样,哪里知道正经怀孕是什么样儿的。”
说起崔慎,冯照忽然坐起,他还不知道呢,“我得回去告诉二郎。”
常夫人却道:“你先回趟家看看你阿耶,再回崔家。”
自从冯煦有入宫的消息后,常夫人便不再待在冯家,她知道冯宽从此定然会对赵夫人另眼相看,与其在府中受气,不如回来过好自己的日子。
但阿照是冯宽的女儿,今后她在崔家还要仰仗冯家,能仰仗几分,都要靠冯宽的心有几分。
冯照很快明白了阿娘的未竟之意,抿着唇点头。
先前冯煦进宫后,冯照回家已经能隐隐察觉到阿耶在她二人之间细微的变化了,一个出嫁同侪的女儿和一个即将做皇后的女儿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