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54节

  “哦?”皇帝慢慢摩挲着她柔软的腰,凑到她耳边说话,“你好好的,不见得他也好好的。”
  “他”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冯照惊住,不由颤了一下,“你想做什么?”
  皇帝的声音轻飘飘的,“我听说民间妇人改嫁,多是做了寡妇,家里没人支应,就要另寻个丈夫了……”
  “你……你不能,他是朝廷命官!”冯照抖着声,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
  皇帝轻声喟叹,以一种居高临下而又充满怜惜的目光看着她,“朝廷,是我的朝廷。”
  他一手摸上她的脸颊,想将她发白的脸捂热。
  “生杀予夺,俱是君恩。”
  说实话,尽管皇帝从前多有逾矩之举,但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不甘心,从来没有被人放弃过,于是求而不得。
  他上头虽有太后管着,但毕竟是堂堂天子,恐怕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一朝陷入情网,难以潇洒离去。
  但冯照从没想过,皇帝想要她的心思竟然已经到这样偏执的地步。
  从前她敢对着皇帝发脾气,轻视他的示好,一则是有太后姑母在,另一则便是皇帝不是爱罚人的暴君。
  在太后口中,她父亲乃至京中诸臣眼中,皇帝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是要奔着百代圣君、青史留名去的,绝不会做出桀逆放恣的事。
  但她还是太天真,不知道这所谓明君贤臣就在一念之间,皇帝要找臣下的麻烦,旁人只会盛赞皇帝英明,臣下背主,谁会在意他究竟是清白还是冤枉,巴不得拉下来多个空缺。
  她不敢再忤逆他的意思,只是身姿僵硬地坐在榻上,承受着来自他汹涌热烈的夺取。
  冯照觉得自己被紧紧勒住,喘不过气,口中强势的侵伐让她一阵眩晕。
  待到一吻毕,皇帝餍足地抱住她,一下又一下地亲啄她的脸颊、耳朵和脖颈,像是抱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
  此时冯照终于清醒过来,终于重新定眼去看皇帝,这个她一直小看的男人。
  怎么会把在姑母手下平安顺利登上帝位的人想的这么无害呢,他明明从来都没掩饰过自己的冷酷。
  他半垂着眼,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意,吻上她的身体时眼中是难以抑制的痴迷,他的手越收越紧,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但他始终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冯照的心里一下变得微妙,他是皇帝不假,也是个普通的男人。
  他难舍难分地亲近她,她却在短短时间内权衡完毕,然后伸出双臂回抱住他。
  察觉到她的回应,皇帝一下僵住了,他小心退开看她的神色,“阿照,你答应了是不是?”
  他的脸上一下焕发出晶亮的神采,不停地叫她,”阿照,阿照,阿照……”
  冯照一手抚上他的头发,在他脸上落下轻轻一吻。
  “陛下是大卫的天子,万民表率,勿要为了区区私情悖逆礼僭制。”
  “我知道陛下志比孝文,心向光武,陛下是要青史留名的圣君,何苦为了我做下谬事。陛下,不值得……”
  她挣开他变得无力的双臂,在他膝下盈盈拜倒,“陛下恕罪。”
  皇帝眼中的光彩瞬间昏暗下去,眼前人羸弱的身躯伏地拜倒,那不堪一握的腰刚刚还在他掌中轻动,如墨绸流水的长发流过他的脖间和手指,双手细软莹洁曾让他魂牵梦萦。
  可是如今全都弯折在地,在疏淡的灯影下摇摇欲坠。
  他的心上人为了别人在求他。
  皇帝忽然觉得殿中的炉子烧得太旺了,烘得他喘不过气,浑身躁意让他恨不得将身边一切都打到在地。
  把这些碍眼的东西都清走,他控制不住地想,把她抱起来,把她藏起来,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再也不用听那些忤逆之言。
  他的手搭在绨几的扶手上,抑制不住地轻颤,只要伸手过去,就能把人揽入怀中。
  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语终于击中了他的怒气。
  不是说的不对,而是说的太对了,正正好好地契合他所思所想。这个人太了解他,在被突如其来的威胁后,竟然立刻就能猜到他心中所想,然后借此攻心。
  一句话就说得他地动山摇,说得他心软爱怜。
  假如她愿意进宫,一定会越来越洞悉他的心思,然后借着他的宠爱一路登天,就像曾经她的姑母一样。
  那是骄横恣肆的阿照,也是飞扬跋扈的宫妃。
  无数横生的念头这瞬间都像野草一样疯涨,皇帝一面要分辨心中激狂的心思,另一面又不由自主地怜爱地上一动不动的阿照。
  宫中以金砖铺就,冬天地上太冷,阿照跪得太久,他要扶她起来,可他知道她心里抗拒,并不想如他心意。
  她有搅动圣心的本事,但一点都不屑于用在他身上,一心想着那个贱人,他却还可笑地顾虑着。
  种种心思,万般顾虑,全都挤在他脑海中翻腾,心中脑中都有无数尖锐的声音喧嚣,都在质问他,你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
  元恒!
  皇帝忽然一抖,慢慢低下头看着冯照乞怜的身躯,只要他一句话,他们都可以解脱。
  他脸上已经褪去血色,干白的嘴唇轻启,然后轻轻说,“你走吧。”
  这句话如同圣旨,当然也是圣旨,冯照如蒙大赦,故作镇定地退开,竭力避开他的目光,
  “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他轻轻地说。
  冯照愣住,皇帝的目光留滞在她身上,好像没有说过那句话一样。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立刻拜倒,“多谢陛下。”她不知为何皇帝忽然变了心思,但此刻能远离危险再麻烦不过。
  仅仅是一眼的对视,她却能看到皇帝眼中挣扎又复杂的心绪,那是她无法猜透的心思。原来这就是伴君如伴虎啊,她想。
  皇帝看着她悄无声息的退去,婀娜动人的身姿很快消失在大殿中,但直至门口一次也没有回头,他不知该作何心情。
  他亲口说的最后一面,是喜是悲耶?他亦不知。
  皇帝独自坐在殿中许久,久到抱巍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提醒他,“陛下,该回去了。”
  他这时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坐僵了。
  白准适时上来为他揉捏胳膊,抱巍已备好狐裘手炉等着一旁。
  皇帝慢慢将涣散的目光收拢,脸上烛影摇曳,半明半暗。
  “去太师府传诏,命冯煦铸金人。”
  抱巍和白准的动作同时僵住。
  第60章
  皇帝的诏令到达冯府时,冯煦高兴地几乎要晕过去。本以为皇帝会因冯修之事迁怒她,没想到不仅没有,还要直接立后。
  赵夫人得知后更是喜极而泣,她此刻拉着冯煦,就像拉住救命稻草,“阿煦,你太争气了,你一定能成!”
  冯煦高兴地抱着赵夫人哭出来,但赵夫人下一句又打破了她的高兴,“待你进宫,一定要在陛下面前求情,你阿弟的前程就握在你手上了。”
  冯煦恼怒着离开,留下赵夫人在她身后苦苦哀求,“你是长姊,你要帮你阿弟啊。他还小,怎么吃得下这苦。”
  冯煦极力压制着怒意去寻张侍中,她明白如今张侍中才是最能帮她的人。
  张侍中乍闻此事颇为讶异,盖因皇帝派她过来时着重吩咐她要盯着大娘子的动静,未料如今竟要册封大娘子,皇帝的心思真是摸不透,可害惨了她。
  她担心的是此前对二娘子是否多有怠慢,当时只把心思放到了大娘子身上,如今后悔也来不及,唯有多加奉承办事才好。
  于是冯煦来问她铸金人之事,她
  一五一十地讲清,恨不得掰碎了揉开了讲。
  而冯煦自然敏锐地察觉了张侍中态度的变化,心里不由得意非凡。从今以后,她身边的每个人都不敢再轻慢她。
  本朝立国之初定的规矩,铸金人仪式按理要皇帝与宗室百官都在,册立的皇后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铸成金人。但时至今日规矩已然淡化,不再那么重视。
  再加上太后病重,皇帝侍疾,俱不在场,现下冯煦来到宫中宗庙,只有诸位宗室在场。
  早有内侍宫人候在此处等着贵人前来。殿前已经备下诸多用具,中间是一口坩埚,里面金水沸腾,下面架着的炉子正在烧着熊熊烈火。模具就摆在锅炉旁边,等着贵人前来一用。周围候着十来个工匠,各司其职看顾用具。
  冯煦在百十人目光之下极力遏制自己紧张的心绪,跟着工匠的指引,倒出一舀金水,然后将其倒入备好的模具中。
  金人模具并不大,堪堪能一手握住,而她要做的就是将金水灌入,等待成形就可揭开。
  她咽了咽口水,试图镇定地将水倒进去,金水即将把模具灌满,她的心越发怦怦地跳。
  “咚!”
  轰隆的钟声传来,冯煦吓得手一抖,洒了半舀金水出去。
  “咚!咚!咚!”三下钟声再响,所有人站起,忐忑地四下张望。
  冯煦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狼藉慌乱无比,失败了?为什么?为什么!
  她慌乱地看向四周众人,看向来历不明的钟声,为何偏偏在此时打扰她!
  但此刻在场众人已经没有心思关心铸金人了,宫中钟声不会无故而响,此时只有一个理由——大丧!
  “太后驾崩!”远远地,有小黄门尖利的嗓音传来。直击众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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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一大早,太和殿便搅扰不停,奴婢行走穿插,罗衣从风,碧纱橱上挂着的细罗流苏时不时乱晃,晃得人心神不宁。
  太后病情加重,内侍匆忙请来太医,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
  一场小小的风寒竟然会让身体衰败至此,太医们多番问诊切脉,辅以汤药治之,也无法挽救日益恶化的病症。
  太后自己心里也清楚,多年来的操劳早就让她的身体不堪重负,以至于到了现在这个年纪,疾病灾殃全部显现出来。
  她躺在床上,全身乏力,精神不济,但她现在还不能倒下,偌大的朝廷重疴待治,她亲手布置的政令还没有显现出成效。
  “去,去叫陛下过来。”
  太后喘了口气,“……还有太尉、陈司徒、苟司空、中山王、新平王……李忠,把他们都叫过来。”
  英华不住点头,抽泣着应是。她心里知道,太后恐怕大限将至了。
  皇帝本在太华殿开始平常的一天,宫人来禀报时他还在批墨,听闻噩耗,墨汁生生坠落在地,他不顾上身上染墨,顾不上帝王仪态,跌跌撞撞地奔逸而去,将僮仆侍婢远远甩在身后。
  皇帝的脑中一片空白,一路上只顾着奔跑,什么也想不得,到了太和殿见到太后的病容他才堪堪镇定下来。
  “祖母……”
  太后此时已经不能再斥责他威仪不类,没有做皇帝的样子。她只是虚弱地躺在床上,伸出枯枝般的手要他过来。
  皇帝猛地跪伏到床前,把太后的手拉住,“祖母……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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