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39节

  卢夫人又对准了崔英,“你当我不知道吗?你跟阿慎说让他先别成亲,等大郎成亲了再说。你不替他考虑,他自己挣来了亲事你还要阻拦,天底下有你这样的父亲吗!”
  崔英神色异动,看向崔慎,卢夫人更怒,“你别看他,我有我知道的法子。倒是你,不假思索就怀疑自己的儿子,你配做他的父亲吗!”
  崔英沉声道:“长幼有序,先长后幼有何不妥?再说我何时阻拦过,如今先成亲的不是二郎吗,你简直无理取闹。”
  卢夫人讥笑,“我无理取闹,我看是你无用罢了,找不到士族女子来配你的好儿子”,她居高临下地扫过杨夫人母子二人道:“卑贱之人还想与士族为伍,简直异想天开。只有脑子进浆糊了才这么干!”
  崔英脸色难看,多年来每每吵架,最后总是会吵到这里,他早已不耐烦,他也无话可说。
  他别过头,对着杨夫人和崔怀冷喝一声,“还不走!”说完就大步冲冲出门去了,也不管后面人跟不跟得上,连对冯照的场面话也顾不上说了。
  卢夫人见他油盐不进,也气得够呛,勉强对着二人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跟崔英一左一右相背而行。
  杨夫人看看堂中留下的夫妻二人,又看看怒而离去的崔英和卢夫人,神色惶惶不决,又像找救星似的寻自己的儿子。
  此前崔怀一直低头沉默,此时才站起身,冯照才注意到他眼圈也有些红,但还是低声安慰母亲。
  他先是对着夫妻两个道贺,“阿弟,弟妹,我这做阿兄的尚未成亲,没什么经验可授,惟愿你们二人白首偕老,福泽长存。今日家中不宁,叫新妇看了笑话,实在是对不住。”
  冯照摆摆手道无事,没想到崔家长辈靠不住,却是唯一的兄长撑起了体面。
  崔慎也颔首道:“多谢阿兄。”
  冯照琢磨这兄弟二人的反应,竟然还不错的样子。
  俗话说子女不合都是老人无德,崔家父母不合又偏心,这样长大的两兄弟竟还能互给体面,看来崔家养人的风水确实好啊。
  崔怀陪着母亲慢慢走了,留下新婚的夫妻两个独留在堂中。
  崔慎一直是他们争论的焦点,但期间一直没说话,此刻看着外面人渐渐离去,他脸上忽然一下子免得空茫起来,连声音也幽幽的,“今日叫娘子看笑话了……”
  冯照往靠背上一靠,好整以暇地问他:“你早就知道?”
  崔慎
  慢慢低下头,“是……”
  见她有审问之意,崔慎底气越发不足,“我原以为他们最多说两句怪话,没想到直接吵起来了,让娘子难堪了。”
  他原本是坐在冯照一侧,说着说着话又慢慢挪到她身边,坐得更近。
  他拉住冯照的一只手放到脸颊边,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娘子要是不高兴就打我吧,千万别与我置气,我与娘子夫妻一体,离了你一刻也活不成……”
  冯照反手在他脸上揪了一下,瞬间出来个红印记,“说着听我的话,小心思又多得很,你不老实。”
  “不过呢,看你在家也是个小可怜,怎么长这么大的?”
  崔慎怔愣了一下,继而眼中溢出湿意,“娘子担心我是不是?我很高兴,只有娘子这么关心我。”
  冯照轻抹去他眼角的泪珠,又伸出一指点他的额头,“油嘴滑舌。”
  崔慎痴痴地看着娘子温柔的动作,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吻去指上的泪珠,“油嘴滑舌才能好好伺候娘子,”
  他悄悄观察冯照的脸色,又凑到她的耳边说了什么,惊得她一下子喊出声,“这儿人来人往的,你要不要脸……”
  她的话蓦地停住,堂屋的大门“砰”地被关上,隐隐约约传出含糊的声音。
  “明日……回门……”
  翌日,冯照领着崔慎回冯府,两个人带着一众仆从,并满满当当十余辆马车一同出发。
  这回门的队伍声势浩大,两个人原以为沿途围观的人很多,早做了准备,挑了许多身强力壮的部曲围在左右,但走着走着发觉街上都没什么人。
  冯照正觉得疑惑,怎么京城忽然空城了,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哄哄的叫嚷,像是许多人聚在那里做什么,她好奇心起,派人去打听何事。
  那人去了一阵,回来后却兴奋异常,“夫人,郎君,今日陛下率大军回京了!”
  第43章
  延熙十五年,柔然寇边,南及于武川,帝亲讨之,步骑十万,越大碛至鹿浑海。
  柔然闻军至,溃散不止,豆仑负伤奔逃,西走数千里。以穷寇远遁,不可追,乃止。
  史书上薄薄两句话轻而易举地掠过波澜动荡的时日。
  这是对皇帝而言极为重要的一战,此一战证明了他亲政的本事,朝臣不再将他视为太后羽翼下的木偶。
  自京中到六镇,他远离宫城,却反而更能体会到皇帝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宫中规矩多,他能见到的无非就是太后、朝臣和宫人,如此按部就班十数年。然而此次出征,一路走来他见过生民百态,万人瞩目。
  战场瞬息万变,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影响大军动向,乃至于这场仗最后的走向,这和他在奏折上看到的冷冰冰的几句话全然不一样,让他心里激荡起伏,难以平静。
  元颐和陆睿提心吊胆地看着陛下举止,生怕他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把自己交代在这里,所幸他自己有分寸。
  此二人资历老,经验足,皇帝知道他们心里并不服气自己,尽管他们口口声声称陛下。
  直到他戎服持刀,御马而出,在大军中杀了个来回,他们看他的眼神才真正有所转变。
  那是微妙的服从和惧怕,掩藏在诚惶诚恐的敬意之后。他很熟悉这样的目光,朝臣就是这样看着太后的。
  这一切都转变于皇帝率军从鹿浑海汗帐回来后。
  陛下亲征,率大军平定柔然的消息在几天之内像插翅一样传遍了整个六镇。
  这里的军民战后还要重铸城防,譬如重修城墙,施粮施药等琐事,城中一时间热闹不停,街头巷尾都议论着陛下的事迹。
  皇帝微服出来时不断的听到这些话,很是满意。一夜之间,皇帝的权威就笼罩在武川上方,在此之前他们或许根本不知皇帝是谁,尽管他的诏书年年到达这里。
  粗粗待了几日,又巡幸了稍近的怀朔镇,皇帝便考虑回京了。
  十万大军留在这里,多一日就有一日的粮草,早几天回原籍也能节省些口粮,再者,这么多人留在这里容易生乱。大战之后有大灾,当务之急便是要尽快将人带走。
  从柔然俘获的俘虏在六镇置为镇民屯田,或为奴为婢。卫军缴获的战利品中,约莫十万牛羊马匹,柔然驻地的诸多金银宝物也被充作奖赏。
  诸事已定,三万宿卫军拱卫着前方华盖宝顶的车马浩浩荡荡回京了。在帷幕之下,车架座上,就是带领着他们北伐胜利的陛下。
  皇帝车架周围,抱巍一直驰马跟随,谨防陛下有吩咐。
  如今正是隆冬,北地辽阔萧瑟,遍地黄土,从车窗外看出去了无生趣。
  但这里正是暂做修整的好地方,背靠缓坡,有小河穿过,背风迎阳,极目所至可一览无余。
  再过一日就能到京城了,将士们无不欢欣,脸上俱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在战场上死里逃生,又可因战功封赏,还即将回到京城家中,而这些喜上加喜都来自于带着他们打赢了柔然的陛下!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亲下战场,与他们并肩作战。
  众人停歇饮食之时,皇帝走下车驾,在军中走过一圈,依次慰劳军士,许多小兵平日里无人无津,当下乍一见到陛下亲自征询,嘴里的炊饼都顾不上吃了,激动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发誓要为陛下出生入死。
  皇帝只是温和地笑笑:“汝等出生入死不是为我,是为拼死挣活,是为护卫父母亲人安康,是佑我卫安宁,此之谓精忠报国。”
  一时间,将士们动容不已,营帐中许多人抽泣不止。代城与六镇相距不远,宿卫军大多出身京城附近,许多人中亦有亲眷住在北部六镇。
  柔然侵袭是卫国大患,多年前甚至到达过京城脚下,死于柔然铁蹄之下的卫民数不胜数,诸人听到这里无不伤心慨叹。
  此时不知有谁吹起了胡笳,凄美哀婉之声悠悠地传遍整个营帐。
  皇帝慢慢走出营帐,看着前方的一片平野,忽然问起:“从前大军经过这里也是歇在此处吗?”
  元颐回道:“陛下,通常都是选在此处一般的平地。”
  皇帝蹙着眉,一手指向前方道:“我虽长在宫中,但也知道这是小农的田地”,他又指着脚下的土地道:“我们就踩在田垄上。”
  陆睿看着皇帝的脸色,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抢先说道:“陛下,此地不种麦,种粟,春种秋收,此时地里已经没有种粮了。”
  但几万人马踏过,再松软的土也会被踩得板实,春耕时还要费大力气翻土,不过此时说这种话就过于扫兴了。
  抱巍适时上前道:“陛下若是担心农人收成,可给赏赐弥补一二。”
  皇帝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于是下诏此地亩给榖五斛,众人纷纷赞颂陛下仁德。
  他沿着田垄慢慢走过,周围一片辽阔土地,抱巍跟在他身后,看他负手而行,不知为何竟从陛下的背影中也看出了一丝惆怅之意。
  抱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正想小心开口问一句,皇帝忽然停下来问他:“抱翁,小时候我问你长大以后是不是就会了无烦恼,成为天底下最快活的人,你对我说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也是最快活的人。”
  抱巍一时失语,“陛下……”没想到陛下竟还记得多年以前他随口说过的一句话。
  皇帝似乎并不想他回答,“但是,最尊贵的,不一定是最快活啊……”
  抱巍仔细观察他的脸色,小心试探道:“陛下有什么烦心事吗?”
  “倘若与人争吵,该如何重归于好呢?”皇帝轻轻说了一句,抱巍却大为骇异,忙问道:“何人胆敢冒犯陛下?”
  他不回,只是自顾自地说,“我很生气,却更想和好,就像从前一样不好么,为什么非要惹我生气呢?”
  一瞬间,抱巍想到了陛下要送出去的那把弓,不由大胆猜测,“臣斗胆,不知是女子否?”
  皇帝别过头去不作声。
  抱巍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乐呵呵地笑:“能让陛下如此牵肠挂肚的定不是寻常女子,有点脾气也不奇怪。”
  皇帝显然是想找个台阶,碍于面子想让别人提出来,他自然得搭上这个梯子,“臣虽不曾成婚,但听闻民间夫妻吵架,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他嘿嘿地笑,暗示陛下如何如何,但谁知陛下听了却沉了脸。
  他一惊,不知为何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又绞尽脑汁重想法子,“陛下身为天
  子,心胸宽广,何必与小女子计较。”
  “女子性情柔弱,与陛下争吵后说不定偷偷流泪不让您知道,悄悄等着您过去哄呢,倘若好好哄哄她,叫她知道陛下如此体贴,此事大约就解决大半了。”
  听完这话,皇帝的脸色总算阴转晴,赞许地点了点头。
  抱巍笑眯着眼道:“陛下再带上精心挑的长弓,指定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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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城大街上万人空巷。
  皇帝车驾从景阳门入城,身后跟着铁甲长缨,大军一路绵延到城外,城中民众根本看不到尽头。
  战马踏起的尘土飞扬,高高竖起的幡旗旌节如同林木一般在长兴大街上拔地而起,此间喝令声与欢呼声此起彼伏。
  城中众民得知柔然大败,不由欢呼雀跃,再见陛下圣驾回京更是兴高采烈,甚至顾不上犯圣,往车架里扔瓜果干花,反正人多也找不到是谁。
  隔着一条街,冯照和崔慎坐在自家的马车上,遥遥地听着远处的呼声。
  再次听到陛下的消息,竟恍如隔世般。
  他率军北伐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大兄随侍陛下,按理要随军,但陛下念他要成婚,准许他告假不去。
  其实刚出宫时她还有些隐秘的期盼,也许他会出宫来找她,也或许会叫人来传话,说他的错处,说他的情意。到时候她就可以自矜身份拿个乔,好好为难他一番,毕竟号令天子的机会可不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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