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35节
真是鸟随主人,一副鸟样!
这日天光大好,冯照特意叫来阿耶阿娘,三人在屋中相对而坐。
她正襟危坐道:“阿娘,阿耶,你们以为崔家如何?”
冯宽一头雾水,什么崔家?
倒是常夫人立刻就明白了冯照的意思。
只是她也有些顾虑,“我们家和他们家交集不多,还得找个相熟的中间人啊。”
冯宽更是摸不着头脑,“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冯照有些心虚,清了清嗓子道:“阿耶,崔家二郎向我求亲。”
冯宽被这消息惊得不轻,愣了半晌才道:“不是,那宫里……”
冯照挑眉道:“人家都这么嫌弃我了,我还上赶着去吗?”
其实冯宽的确还想着她去试试,但以她的性子,要是惹毛了再弄出来更大的乱子怎么办。
冯宽也被这个女儿弄得抓耳挠腮,难办得很。
常夫人见他这样,满脸不屑,“你女儿多得很,干嘛要为难阿照。”
冯宽很想叫冤,这分明是好事,怎么给她说的跟要推女儿进火坑一样。
进宫可是天大的富贵等在前头,要不是他有心推阿照上去,太后早就另选人了,阿煦还要死要活的想去呢。
只是如今局面,阿照得罪了皇帝,自己又不想进宫……罢了!何必他做这个恶人呢,搞得人人都怨他。
冯宽沉吟一番,“崔家富贵,家里人少,崔二郎倒是不错,是个少年英才。”
“不过……”他话锋一转,“崔家规矩多,你真能受得了吗?”
冯照歪头道:“他们家规矩还想管到我头上吗?崔二郎要是敢对我不好,就看他受不受得住我的拳头吧。”
她在阿耶阿娘面前用力晃了晃自己的拳头。
常夫人有些欣慰,又有些犹豫,“哎,到了别人家,做了崔家妇可不能这样。”
冯宽也有些头疼,到时候别不是崔英会找他,说他教子无方吧。
冯照不满了,“难道我成婚了你们做爷娘的就不管了吗,那要是我受了欺负你们是不是也不管?”
说着说着她又哭啼蹄的,哭得常夫人心软,“阿照不哭啊,有娘在肯定不叫你受委屈。”
冯宽也头疼,“好了好了,依我看,别人也欺负不了你,你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冯照立刻收起眼泪道:“那阿耶得给我保证,要是我受了委屈,一定要把我接回来。我在宫里受了大委屈,你们管不到也就罢了,要是区区崔家都管不了,那我不如去做比丘尼算了。”
常夫人赶紧说她,“胡说什么呢,比丘尼哪是好做的,你也不是没去过,那地方哪有家里舒坦。”
冯宽捋着胡子道:“崔家就崔家罢,总归是世家,差不到哪里去。他们家虽然门第高,但现在还要夹着尾巴做人呢,只要有太后在,有你阿耶我在,肯定欺负不到你头上去。”
只是,冯宽看着冯照天真的脸庞,心里却隐隐担忧,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这场婚结的不是时候,也许将来他们都会后悔。
但此刻,他也说不出来任何反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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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如今比不得从前,你要是选了冯家也不算是个错事。”
崔家宅邸中,崔英对着崔慎自己选的这门亲,倒并不反对。
但崔英却有顾忌,“但你大兄的婚事还没着落……”
想到这里,他紧锁眉头,思索一番,忽然问崔慎,“不如你先等等,等你大兄的婚事定下来再办。”
他摇摇头,“长幼有序,以后你嫂嫂进门,见到妯娌比自己还小岂不难堪。”
崔慎脸上挂着的笑有一瞬间垮塌。
这种理所当然把他先前天真的想法击得粉碎。本来他还以为在这种婚姻大事上,父亲至少会仔细为他考虑,只是内心深处,他始终有隐忧。
如今一看,幸好他提前有打算。
崔慎面容温和,并不反驳,只道:“我们家毕竟是男方,要女郎家等着实有负心之嫌,况且冯家傲气,若是见我诚意不够说不好就拒了这门亲,那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崔英显然听了进去,他陷入了沉默。
崔慎很有耐心,慢慢等他发话。而他沉思一阵,心中反复权衡取舍,最终还是答应了崔慎的要求。
崔慎向父亲作揖拜退,出了主院的大门后才停下。他背过手去,直腰抬头,闭眼感受着日光洒在脸上的暖意,露出了一个志满意得的笑。
至于卢夫人听说后大发雷霆,要他过去听训,他也觉得耐心十足。
毕竟,这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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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延熙十五年的冬日,代城寒风凛冽,长街萧瑟,但冷肃的北风吹不散火热的气氛。
崔家的聘礼如流水般送入冯家府邸,一抬抬红木雕花箱在日光下亮滑逼人,从长街一头蔓延到另一头,偶有装满开口的箱子,露出丝帛云锦、金器玉饰,更有藏书册章,那是世家大族才舍得的聘礼,毕竟是家传藏书,贵比黄金。
饶是京城子民见多识广,也不免惊叹于崔家的大手笔。沿街民户纷纷出来看热闹,议论着贵人家事,毕竟这么大的婚仪阵仗平时也不多见。
这场议论一直持续到迎娶那日。
太师府上喜气洋洋,装扮得全然一新,比之冯延大婚那日也不遑多让。
常夫人陪着冯照在房里梳妆,新娘子面上敷粉,双颊又染些许胭脂,眉心贴一点花钿,颈上挂绿松石琥珀项链,头戴鹿角金步摇冠,行走间金叶交错,美不胜收。
常夫人轻轻摸着她的脸,情不自禁落泪,“阿照今日就要做新妇了。”
冯照看着镜子里阿娘的泪眼也有些伤感,可她不是伤春悲秋的人,她转头擦掉了阿娘的泪水,安慰道:“阿娘莫哭,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常夫人摇摇头,“嫁了人你就知道了,终归是不如在家里的时候了。”
冯照却看得开,“世间万事,总有阴阳两面,多往好处想想嘛。俗话说一婿如半子,阿娘你还多了半个儿子呢。”
常夫人被她说得破涕为笑。
长街之上,崔慎春风得意马上笑,领着迎亲车马向冯家而来。
沿途众民纷纷打开门窗,一观崔郎风采。他身后的仆从捧着大雁和酒器,婢女们打着灯笼,更有乐工一路鼓瑟吹笙,奏雅乐唱颂歌。
崔郎上马,如白玉仙人,锦袍宽袖间更显君子如玉。
行至半途,崔慎取下箭筒,向着天、地、祖先方向射箭三矢,这是鲜卑风俗,崔家在北地
日久,也渐渐学到了不少风俗。
临近冯府门前,几个青年拉着绳索在路上拦住去路,朝迎亲队伍大喊:“射箭还是喝酒,选一个!”
崔慎不善功夫,只好选了喝酒。其实他也不善喝酒,可大庭广众下,喝酒还能忍忍,他要是射箭出错岂不是丢了大丑。
结果这些人还不肯放过他,连喝三杯,他终于忍不住,把口袋里准备的金银都抛出去,这才得了一条宽敞大路。
而走到冯府门前,崔慎终于振奋起来,迎亲队伍朝着大门大喊。
“新妇出来!新妇快出来!”
“舆轿已到!新郎已到!”
十数人大呼,催促新妇出来,这时大门洞开,冲出来好些宾客,对着马上的新郎动拳脚。
尽管不是真打,但崔慎生平还没有如此狼狈过,头发都被扯乱了,他连连求饶,身上带着的金银这回终于散尽,周围的亲戚才停手。
此时门后终于出现了他苦苦等待的人。
冯宽和常夫人走在两旁,冯延背着新娘走出来,崔慎赶忙上前去迎,“拜见外舅外姑。”
冯宽看着新郎,语重心长地嘱托,“阿照在家里被我们惯坏了,你多担待,多包容她的脾气。”
崔慎连连点点头,“这是自然,我娶了阿照,会对她好一辈子,外舅外姑尽管放心。”
迎亲队伍中,青庐毡车遍身彩帛,熠熠生辉,车顶华盖悬挂金色流苏,顶上插着幡旗,上书大大一个崔字。
冯延背着冯照到车前,崔慎提前一步掀起了门帘。
冯照此时以红罗縠盖住发髻,轻纱微微垂于额前,进入车内之前,她对着崔慎忽然眨眼一笑,然后一股脑钻进车内。
只留下崔慎还立在那里愣住,直到冯照抬手将门帘拽下,他才反应过来,然后耳根子染上了片片红意。
迎亲的队伍重新奏乐,然后启程朝着崔府而去。
常夫人看着他们慢慢离去,府中重新平静下来,不由痛哭出声。
冯宽见状,小心将她的头揽过来靠在肩上,常夫人沉溺于离苦,竟都不曾拒绝,冯宽也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厢苦楚,那厢高兴。
赵夫人在偏房中坐着,听见乐声渐渐远去,脸上尽是遮掩不住的兴奋,“好了,这下可算是放心了。真没想到,大娘子真嫁人了。”
她意犹未尽地喟叹,“她怎么想的……”
“不管她怎么想,这府里终于只有我们一家人了。”
她紧紧握着冯煦的手,“阿煦,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要当皇后了!咱们不用再算计,只要在家里好好等着就够了。”
说到这里,赵夫人又忍不住笑出来,“到时候,你阿弟就是国舅,陛下一定会给他封官加爵,还有我,我也是堂堂命妇了。”
她痴痴发笑,好像她脑海里想象的美妙图景都一一实现了。
但坐在她身边的冯煦却并不如想象中高兴。
她所孜孜以求的,却是阿姊弃之如敝履的。阿姊毫不在意这些,轻轻松松就走了,从此以后,她艳羡的、渴求的、妒忌的就这样轻易地离她远去了。
而在她身边的血脉亲人,也让她愤然苦郁,这甚至抵消了她要做皇后的喜悦,身体里涌动的沉郁之气让她坐立难安,以至于忍不住拂袖而去。
赵夫人见她发脾气,忍不住劝道:“你都是要做皇后的人了,别这么任性。”
冯煦偏偏不想,甚至刻意大摔房门,留下屋中砰砰响声。
第39章
崔慎一行人抬着青庐轿子,锣鼓喧天地回到了崔府。
崔府门前,众多亲戚宾客们等着看新娘子。
崔慎眉开眼笑地掀开门帘,将车内的新娘搀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