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16节
“好了,这下可以告诉我什么事了吧?”
冯照双手环胸,慢慢悠悠地走着,“我遇到了一个特别的郎君。”
玉宁不解,“得多特别才能叫你这么牵肠挂肚啊?”
冯照翘着嘴,“是个英俊又温柔的郎君,风姿样貌都远胜从前那些庸脂俗粉。”
“但是?”
“但是他骗了我,刻意隐瞒身份,被我揭穿了还不好好道歉,强词夺理狡辩。”冯照低头,把路边的一颗石子踢得远远的。
玉宁是好脾气的人,平时都是软豆腐样,但听冯照这么说都忍不住生气了。
可她偏头,仔细琢磨冯照脸上的神情,心里顿时明白了,“你在意的不单单是他骗了你对不对?”
“你从前对那些庸脂俗粉都是手到擒来,这次遇上了一个真仙,反倒被摆布了一把,心里不甘心。”
冯照好像被她说中了,闷闷地不说话。
玉宁叹了口气,“我并不是说这样不好,何以见得这不是件好事呢?要是你真的为了男女之情辗转反侧,不饭不思,我倒要怀疑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阿照了。”
冯照苦着脸,“可是我瞧别人都与郎君浓情蜜意,爱得死去活来,我本以为只是我没碰上对的人。可这次真碰上了,我却仍觉得自己不到那种地步,我并没有肝肠寸断的滋味。”
玉宁摇摇头,“你这就是当局者迷,谁说人一定要有一次肝肠寸断呢?天底下那么多
人,人人都有可歌可泣的感情吗?我觉得天底下最快活的人不一定是最有权有势的人,也不一定是白首不离的人。”
冯照惊奇地问,“那是谁呢?”
玉宁停下来脚步,看着连廊外的湖面,“人人都有可能啊。快活么,就如同这片流水,流到哪里,快活的就是哪里。流过了,快活也就过了。就算你想把它蓄起来,也总有一日会干涸殆尽。所以,只有当它流向你时,好好地珍惜它才是最好。”
冯照不由鼓起掌声,她不住感叹,“玉宁,你真是个才女。这番话可比今日诗会上的那些诗都出彩多了。我看那些名扬天下的才子都远不如你。”
玉宁羞赧一笑,“我不过是在家里呆久了无事可做,只有看书消遣,书看多了想的就多了。”
冯照可不赞同,“天底下多的是为功名利禄而读书的,只缺你这样为读书而读书的人。殿中那些人个个都饱读诗书,却说不出你这样至纯至性的话来。”
玉宁轻轻笑了笑,又突然收敛了笑意,轻轻拉了下冯照的袖子,朝着连廊那头看去。
连廊那一头站着的是崔慎。
玉宁一看便知,这是阿照的风流债,于是自行回去了。
冯照无奈走过去,却发现崔郎君脸上一片晕红,眼神水润。
“崔郎君,你喝多了?”
崔慎摇摇头并不开口,仍乖乖看着她。
“崔郎君找我有事吗?”她问。
他低头,“女郎今日没看到我。”
冯照哑口无言,“对不住崔郎君,今日我偶感不适,下次崔郎君有事,我必定去捧场。”
崔慎眼睛发亮,“托女郎的福,我的云蹄马已经备好了,女郎愿随我一同去看看吗?”
原来在这等着呢。
还以为他喝醉了,没想到脑子却清醒得很。
冯照没个好气,怎么连崔郎君这样的君子,如今也满肚子小心思了。
此刻崔慎脸上越来越红,眼睛看着她一动不动,预备要说什么。
冯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她倒要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来。
“我想嫁给女郎。”
冯照瞪大了眼睛,绷不住脸大笑出声。她笑得肚子疼,指着崔慎说不出话来。
崔慎仍不觉有异,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她。冯照终于意识到,原来崔郎君真是醉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心声未完,只见他身体猛地一倒,冯照大惊,匆忙拉住了他的胳膊,而前面也幸好有根柱子挡住了他的身体,才让他免受一顿摔打。
他靠在廊柱与栏杆之间,合目而寐,而冯照坐在栏杆上,等着侍人过来将他带走,她不由长叹一声。
今日这都叫什么事啊!
第18章
这一日风朗气晴,冯照靠在榻上读书,澄儿从厨房端了一盘果子和一碗冰酪过来。
冯照放下书,准备吃些冰酪,却瞧见澄儿一脸兴味,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澄儿挑着眉毛,利落地说起来,“听说二娘子在闹呢?”
这下不止是冯照,连一旁做着女红的玉罗都忍不住抬头,“闹什么?”
“听说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也不许人进去,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澄儿道。
玉罗便问,“府君去看了吗?”
澄儿讥讽一笑,“人家可是将来的皇后呢,谁的面子也不给。”
玉罗张大了嘴巴,看向女郎。冯照也很是讶异,这个妹妹向来是拜高踩低,越挫越勇的,居然有一天能被气成这样。
她勾着嘴角幸灾乐祸,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不管她遇着了什么事,将来总归是要进宫的,总好过自己被骗了也没处说理,顿时又神情怏怏。
玉罗想凑过来说话,放下筐箩时,不小心将桌子上的东西扫了下去。她弯腰捡起又打开看了看,“女郎,崔郎君的帖子相邀,女郎要去吗?”
自上回芳林园一遇后,崔慎便派人送了帖子到府上。澄儿还打趣说崔郎君莫不是羞了,上回在女郎面前失了颜面,再不肯亲自登门了。
冯照拿过来一瞧,又合上扔到了桌子上,“去!怎么不去?”
澄儿面露难色,“可是……”说着又往上指了指天。
真是岂有此理,他还跟别人不清不楚的,自己去大大方方找个郎君玩儿都不行吗,她偏要去!
冯照力排众议,带着下仆侍婢们大摇大摆地走了。
如今阿耶忙着哄她那金贵女儿,可不顾上她这个逆女了,正好给了她出去玩的机会。
据崔郎君所说,那云蹄马不在他家庄园上,而是养在了代北牧场,对她来说,倒是更便宜了。
代北牧场位于代城以北,永定河上游,此地水草丰美,绿野平畴,一片泽水盈盈。官营牧场总归要大上许多,一眼望去,碧草连天处尽是雄雄壮马。
冯照换了骑装进来,崔慎已在那儿眼巴巴地等着,见到她来顿时眼前一亮。
“崔郎君,”冯照慢慢走过去,上下打量一眼,“上回的酒醒了?”
听到这话,崔慎的脸上顿时一片爆红,他低头不敢看她,只讷讷地说,“对不住,某上次酒多误事,冒犯了女郎。”
冯照轻笑,“我看并不误事,郎君不是也没忘了邀我来看骏马么?”
崔慎顿时更加羞赧,说话都结巴起来,“是……是女郎好心应我,我……我去将马牵过来。”说完就小步快走起来。
冯照靠在墙上,好整以暇地等着郎君过来,时不时卷弄起风帽上的系带,心里快活得很。
看马哪有看人有意思。
崔慎呼着气,艰难地把那马拉过来,它虽套上了缰绳,但很不听话,不停地甩动脖子,把崔慎弄得狼狈不堪。
冯照又觉得好笑起来。崔慎出身清河崔氏,他们家是传承百年的名门望族,更是本朝四姓高门之首。世家大族么,都以学德唯仁为家训,经史子集都是要考校的重中之重,他的学问自然不错,可要是论起骑射术恐怕还不如她呢。
冯家虽然说也是汉人,但发家在辽东,那里向来武德充沛,到如今家中也还留着骑射传统,她虽然练得不多,但也远胜崔郎君。
崔慎好不容易将那马制服,终于能喘上一口气,“女郎,这便是云蹄马。我有一同僚从胡市中偶然所得,做赌输给了我。它本是养在同僚庄子上,但那庄子离此地更近,离我家庄子却很远,便干脆养在了这里。”
他顿了顿,又低声说,“这里是官营牧场,我想女郎来这里也更轻省无虞些。”
冯照失笑,她自己都没想到这里,他却顾念着她的安危,生怕她有顾虑就不来了。又想起之前屡屡失约,叫她这么厚脸皮的人都不好意思了。
这马一眼看到便让人明白为什么叫云蹄马。它通体亮黑,只有四只蹄子和尾巴尖是雪白的,古语曾说这种马叫四蹄踏雪,不知它叫什么。
“它有名字吗?”冯照问。
崔慎道:“它还没有名字,女郎给它取个名字吧。”
“就叫踏雪好了。”她上前摸了摸它的鬃毛,它慢慢变得乖顺下来。
冯照顿时来了兴致,走到马鞍边问:“我能骑它吗?”
崔慎连连点头,“自然,自然,”又忙道,“但女郎要当心,它性情不训,跑起来很没有章法。”
冯照笑了笑,一脚登上马镫,一脚飞旋跨过马身,不过瞬息之间便稳稳地坐在了马身上。
踏雪浑身烦躁,本想把旁边的人甩开,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驾住了,几只蹄子蹬来蹬去,身上的人却不动如山,于是便也安静下来了。
崔慎叹服不已,眼见冯照骑着踏雪已经渐行渐远,赶紧挑了一匹温驯的良马追了上去。
这匹马虽然跑得不快,但因为踏雪很是惫懒,不愿多动,一会儿便追上了。两人一前一后,一黑一白行进在牧场上,自成一卷北国佳画。
崔慎跟在后面,看着前面女郎恣意潇洒的身影,心头颤动。他为女郎风姿所倾,费尽心思想和她亲近,可前次静明湖边他竟在心上人跟前丢了大脸。
酒醒之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女郎多次隐晦推辞他不是看不出来,但他想身为男子,
想要求得窈窕淑女不能顾及脸面,更何况冯大娘子追求者众,他想拔得头筹还需加把劲。
一时之间,沮丧和振奋在心中交替接力,他不知不觉便喝多了。酒一上头,他不知哪来的勇气就出去找她了。
而一见到她,他仿佛脑子也动不了了,只顾着说出来心里憋着的话,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只记着要哄她开心,她果然也笑了。可后来他在榻上醒来,头痛欲裂,想起自己说过的话,顿感绝望,他心道恐怕女郎再也不会搭理他了。
只是后来他左思右想,还是鼓起勇气送了一封帖子过去,没想到女郎竟还是答应了,他欣喜若狂,马不停蹄地跑来牧场。
他想,身为男子还是要脸皮厚些才好,否则哪里来今日这番策马同游的美妙心情呢?
突然间,踏雪停住不动,他正好奇它想做什么,却见它忽然伸出后腿,狠狠踢向他身下的马。
不好!他下意识想拉住缰绳躲开,却发觉身体僵住了,只得眼睁睁看着身下的马吃痛歪倒,他想从马身上下来,却发现它已经不听指挥,只顾着迅疾冲出去。他被甩伏在马背上,紧紧抱着马脖子,攥住鬃毛,只能从余光里看见空天碧草一片颠倒混沌。
他不知道这马什么时候能停下来,只在心里期盼着不要被摔下来。他从前听过许多摔下马惨死的故事,有些人还是身负武功,习马术多年的老手,却最终落于马蹄之下,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但他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竟要成为故事里的人。
它越跑越远,此时甚至已经能看到远处的树林了,莫不是要带他一头撞到山上去!
他心里惶恐,到那时即使不死也会断手断腿,那样从此以后他的官途就到底了,他多年的苦读与志向即将灰飞烟灭。越是这种时刻,脑海中想的就越多,他甚至想到了漫天神佛。
皇天在上!请观音菩萨救救我,若我得救,我愿终身侍奉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