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15节

  他真好意思!把自己说的好无辜似的,好像是被逼无奈为了她一样。
  他见她终于有反应,才慢慢道:“阿照见我时不也骗了我,这样说起来,也算是公平了一次。”
  冯照听了有点心虚,但很快又支棱起来,“我那时已经主动坦白了!”你怎么不说?
  今非昔比,如今这话她只敢在心里说出来。
  元恒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女郎就是这样任性,自己可以做,别人做不得,气性又重,他也无可奈何。
  “我本欲说出来,可阿照这么聪明,这么快就察觉了,上次不是气势汹汹带人要抓我么?”
  冯照又心虚了,上次她还打了他一巴掌。
  要是按照她阿耶的说法,那就是“冒犯天颜”,若是在今日这样的场合,那就是有伤龙体的大罪。
  可他并未在意,仍像是那个脾性好又温柔的元承意。
  她别别扭扭,并不想提起这事。
  元恒轻轻抓她的胳膊,拉着她起身,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岸边,似一对画中壁人,就像是从前他们在京郊时那样。
  元恒这几日思虑良久,虽然冯照有大不敬之嫌,但毕竟也只是个天真的女郎,不懂得如何侍奉天子。
  而他身为天子,也不应因这小小的冒犯发作。身为君王,当然要有广怀天下的胸怀,因为这等小事,和一个女郎计较也不像话。
  因为此事,他心里始终波澜不平,现下二人和好如初,他终于感到浑身舒适如初,好像一团窝在筐子里的废纸,被拿出来揉开了熨平了。
  白准远远看着两个人亲密无间,心里着急又不敢上前打扰。
  此时已经接近诗会尾声,殿中歌舞已快休止,陛下当前去开宴,与众人共饮。但此刻陛下丝毫看不出要结束的样子。
  白准来回踱步,还是决定贸然打断,若是误了时辰,头一个怪罪的就是他。
  元恒的确忘了时间,因而一被打断,他心里还有些恼怒,毕竟他以前从未因私事耽搁过正事,于是走得匆匆。
  见他走了,冯照才慢慢平静下来。但突然间,她想起来自己还没问他,二妹进宫是怎么回事?
  都怪他强词诡辩!把她都带偏了,哪里还想起来正事。
  元恒经由蜿蜒小径回去大殿,翠影交叠中忽然冲出来一个人。
  内幢将与几位内三郎顿时大惊,冲上前去护卫圣驾。
  但定睛一看,竟是个单薄女郎。
  她神情激烈,扑通一跪,对着重重护卫后的皇帝高呼,“陛下!”
  元恒不知所以,正欲吩咐周围将她赶走,哪知这女郎忽然道:“我是冯照的阿妹。”
  元恒顿住,上下打量了一眼她,挥挥手让周围人退开,“你有何事?”
  冯煦觑了周围人一圈,又低下头去。
  元恒面上不动,示意他们再退。
  冯煦这才抬起头来,她心里猛跳,身上发颤,但仍坚持说:“我欲为陛下举荐自己。”
  元恒怀疑自己听错了,一个女郎跑到他面前举荐自己,难道她想做官吗?她有什么惊世之才?
  “有话快说。”他可没有耐心等她卖关子。
  冯煦言语飞快,“我钦慕陛下,对陛下万死不辞。我已有太后属意,陛下若也肯容我,我必定对陛下忠心耿耿!”
  先前她进宫面见太后,太后有意要她做皇后,她几乎要高兴地跳起来。等她出宫后,身边的每个人都变得异常恭敬,好像她可以随时取她们的性命,这就是太后的威力!
  从前她耿耿于怀的琐碎小事,诸如家中例银,珍宝赏赐,全都任由她选。就连她出门后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对她万分客气,她到任何地方都会变成那里的中心,身边人对她只有追捧和夸赞,从前和她不睦的人她一个也没看见过。
  就连今日的诗会,这样的大事,她都是第一个收到帖子的。
  她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从前的生活如在梦中,她只要想一想都已经难以忍受。
  然而今日她看见了什么?
  陛下竟和阿姊在一起,他们亲密无间!
  她瞬间如坠深渊,这怎么可以?
  若是阿姊进了宫,那她呢?她要怎么办?
  她还要回到从前的生活中去吗?
  不!这绝不可能!
  她万分心慌,陛下的意志谁能改变?
  太后!对,太后属意她做皇后,这是她最大的依仗。
  可陛下若是不愿意呢?
  陛下对太后至纯至孝,可这样事关终身大事,他还会愿意吗?许多人私下都议论陛下对冯家有嫌隙。
  但眼下他私下与阿姊在一起,根本不介怀冯家,她必定也有机会。
  陛下是个圣明天子,从前从未听过他有什么女色传闻,他不会为女色所迷。他在意的唯有江山社稷,因而她必须要让陛下知道,同是冯家人,娶她要比娶阿姊好。
  也许会冲撞圣驾,惹得龙颜大怒,可她要是不这么做,陛下根本不会看她一眼。
  于是她壮起胆子,大胆赌一把。
  “我性情恭俭淑慎,愿一心为陛下解难,秉承柔嘉贤德之风,理办后宫,为陛下清扫一切隐忧。”
  一口气说完这些,她才敢悄悄抬头看了眼陛下。
  天光下照,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心跳停了半拍,喉中干涩,咽了咽口水,又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陛下若愿以我为后,我必定以敬奉上,以慈抚下,统宫闱而无紊,使陛下免于内忧。”
  但这些都还不够,她还要说出让陛下弃阿姊而选她的理由。
  “阿姊她性情刚烈,长于郊野,耐不住后宫规矩,不是做皇后的好人选。”
  第17章
  冯煦的话一说完,此地陡然沉寂下来,空中瞬间弥漫开惊人的冷意。
  内三郎们虽然退避在侧,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但时不时传来的字眼也足够叫人胆战心惊了。
  冯煦跪倒在地,只能看见半身衣袂,眼前的陛下身量高大,背对凌日之光,面覆暗影,看不见神情。她并不知道此刻的陛下脸色阴沉,慑人的目光甚至能穿透冯煦的身体。
  他看着地上颤抖不已的女郎,缓缓吐出一句,“依阿权势,形如蝜蝂。”
  此话一出,冯煦霎时瘫软在地。周围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元恒绕过她径直往前走。
  他原以为这个冯二娘子有什么要紧事,结果到他跟前说了一通秽语,心里的嫉妒和丑恶如此直白地现在脸上。甚至也不聪明,自以为是,沾沾自喜。
  “陛下!”
  他回头,那冯二娘子仍不死心,膝行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陛下说我依阿权势,难道阿姊不是吗!陛下为何看得上阿姊,却对我弃如敝履!”她慌不择言,只求一个明白。
  可元恒自恃身份,哪里会跟她解释。他颇为鄙薄,只说:“你还知道叫她阿姊。”说完转身就走,再不想跟她纠缠。
  冯煦不肯放弃,继续说,“正因为她是阿姊!陛下可知冯家人都是如此!太后如此,我如此,阿姊难道会例外吗!”
  “陛下如今一时情浓,看阿姊自然是千好万好,可将来爱尽情散,陛下也会发现她也是个依阿权势的人。”
  元恒面如寒霜,却也不想再和她多话,甩袖便走。
  冯煦满心绝望,她拼尽全力得来的机会被她搞砸了,心里茫茫然一片,不知身在何处。她就要这么狼狈离开吗?今后她要何去何从?
  然而电光石火之间,她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来不及过多思考,只顾大叫出声,“我虽为冯家人,但可为陛下马前卒!”
  她脸色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牢牢地盯着前方的圣驾。
  那人终于停下,回头看她,又慢慢走到她面前站定。
  他难道这么好骗吗?好像人人都以为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元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又摇了摇头,“你不聪明,想要的又太多。”
  冯煦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离开。她瘫坐在地,看着皇帝离去的身影久久无言。
  方才她想到有人说过陛下与冯家有嫌隙,不论这是真是假,想想自古以来摄政王与皇帝就没有和睦相处的,如果陛下也不能例外呢?只有有一份心思,她就能借机打入,于是她脱口而出那句话。
  她虽出身冯家,但并不意味着听取太后的命令,她愿与陛下站在一处,换取一个前程。
  可是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怪罪她,也没有承诺她。
  她想不明白。
  这里只剩下她一人,刚刚的一切都好像是她的幻想,一阵风刮过,摇曳的松竹落下细叶七零八落地飘散到她身上,她骤然发狂把它们都挥走。
  连这等死物都在奚落她的失败!
  冯照回到殿中,众人已酣饮半场,陛下不在上首,众人更是放开了喝。她见殿中一派酒乐之风,心里不喜,干脆告诉玉宁一同出去了事。
  转身离开时,眼风无意间扫到了上座,崔慎在那里遥遥地看着她。
  崔郎君给她送的帖子,可没等他在诗会上大放异彩她便离开了,委实是有些对不住了,不过这不妨碍她此刻继续逃出殿中。
  冯照和玉宁两个人走在连廊下,栏杆之外就是静明湖面,在夕照下映现出粼粼金光,微风掠过湖面吹到脸上,带来一阵夏日清凉。
  “阿照近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玉宁问。
  冯照歪头,“为什么这么问?”
  玉宁便道:“今日一见阿照,我便觉得你面上有忧愁之色。你从前天不怕地不怕,能叫你这么愁的肯定是大事。”
  冯照无奈地笑了笑,“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玉宁眨了眨眼,“我猜,还是男女之事。”
  冯照惊愕,“这都能瞧出来!”
  玉宁得意一笑,“知阿照者,玉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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