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17节
就在他惶惶难安时,旁边忽然有人拉住了这匹马的缰绳。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它的身体骤然被扯住,被逼斜歪一侧,无法再往前奔。
崔慎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他手脚并用,死死地夹紧马脖子和肚子,惊出一身冷汗。而身下的马终于开始放缓步伐,顺着缰绳向后转。
等到一切平息,崔慎这才敢抬头,他心头阵阵狂跳,脑海中一片空白,茫然无措。他想翻身下马,却发现自己已经瘫软在马背上不能动弹,手上拽下来一大把鬃毛。
冯照翻身下马,去拉开他的胳膊,“崔郎君,你还好吗?”
崔慎眼前目眩神摇,是菩萨来救他了吗?
第19章
周围人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场意外,早已呆愣当场。牧户们眼看这马在草场上狂奔,吓得魂飞魄散。
来这里骑马的人非富即贵,一旦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伺候的人一个也跑不了!牧监和牧长匆忙赶来,更是惊得心胆俱裂,他们是知道二人身份的,一个崔家,一个冯家,哪一个都是一句话就能叫整个京城抖三抖的。要是在这里出了事,他们的官身一个也保不住!
白马狂奔之时,一群人冲到前面去试图用长杆拦住马头,数人忙里忙外,总算把马给兜住了,不至于冲到哪个天涯海角去。但它打着圈儿地跑,外围的人根本接近不了,也怕再骑马过去场面更混乱,更刺激到它。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之际,只见女郎策马追赶,缓缓靠近那马的身侧,二马并行一段之后,她一把抓住它的缰绳!拼尽全力往后拽,总算止住了它狂奔的势头,也带得她险些摔下马。如此歪着身体又骑出好几里去,两匹马终于平静下来。
最后二人俱是平安无事,在场众人悬着的心总算稳稳放下。
冯照去查看崔慎的状况,却见他抬起头来,面无血色,唇色煞白。这时周围的牧户纷纷上前来小心将他扶下马,预备放到担架上抬走,可崔慎此刻心神俱损,说不出话来,只顾牢牢抓住冯照的手不肯放开。
他是把她当作马鬃了吗?冯照无言。
也罢,总归是大惊一场。
无奈之下,她跟着众人一同过去,等医师过来。
牧监与牧长本应一同前去,可偏偏这时候有人过来禀报,他们正欲申斥小吏不懂轻重缓急,谁知那小吏眼神发直,神色恍惚,犹在梦中,“陛下……”
什么?牧监耳朵尖,捕住了这句话,冲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小吏身体一抖,喊出尖锐的一声,“陛下驾临!”
牧监和牧长二人差点瘫软在地,二人相视一眼,心中只有一句话,天菩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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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恒今日心神不定,手中的折子越看越烦,但桌子上还有一堆,他按捺住心底的燥意,接着往下看。
白准此时进来禀报,“陛下,门下陆侍中求见。”
陆隽是平原王陆睿的族弟,陆希清的族叔。陆家与穆家一样,出身鲜卑八部,地位尊崇,陆家人在朝中出将入相的不知繁几。
陆隽正当英年便主掌门下省,自然是对朝政要事面面俱到,此番求见是看到了怀塑镇将穆庆的奏请,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是柔然异动,于是一刻不敢耽误去求见太后与陛下。
北部边镇位于阴山以北,是大卫抵击柔然的第一防线,而穆庆所在的怀塑镇扼守阴山隘口,更是阻击柔然南下的重中之重。
边防是大事,怠慢不得,于是太后与陛下在皇信堂宣穆庆觐见。
身为边将,又在北部苦寒之地,穆庆长得身形魁梧,气势非凡,一进殿中便喊道:“太后圣安,陛下圣安。”
太后点点头,“你的奏请我已看了,具体情形在这里详说吧。”
“柔然可汗死了!”穆庆径直了当地禀报。
太后骤然坐直了身体,“哦?”
转而又问:“他们汗帐中可有异动?哪个做了新可汗?”
太后果然是一针见血,穆庆不由赞叹,一拍大腿,“正是为此。”
“新可汗是予成的小儿子豆仑。这小子性情暴裂,动不动就杀人。我派的探子说他还喜欢打仗,总想着派兵出去,被手下人劝过几次,也不知是听了还是没听。他老父还知道看准时机,他完全不动脑子,想打就打。”
他说完又继续,“遇上这种人就是没辙了。虽然现在还没打起来,但我担心柔然随时会来袭。”
太后神色不佳,点点头,“你说得对,而且不会太久,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又问他,“一旦开战,怀塑的粮草够用多久?”
穆庆叹了口气,“殿下,今年冬天太冷了,六镇军屯的收成都不大好。还有柔然,他们草原上更没得吃,不然也不会蠢蠢欲动要南下了。”
“要是六镇全靠自给,恐怕坚持不到半个月。”
殿中顿时沉默。
太后沉吟一番,“从代城到六镇沿线的常平仓调,但不能调完了。”
穆庆还是不满意,他就是为了要钱要粮来的,扣扣搜搜的这么一点,他的兵马哪里够吃?他面上浮现难色,又是一阵诉苦。
太后不语,沉思半晌,她也知道打仗要钱,但天下粮草就是个定数,这里多一点那里就少一点。中原虽然粮多,但要备着以防黄河泛洪,否则两边都不够吃,南乱北战,大卫天下就完了。
不过眼下,还是北线更重,于是便道:“从河套再调十万石去,走水运,路上损耗少。”
穆庆还想说,被太后一眼横扫过去,“够了!你当我不知道要多少吗?六镇每年的钱粮进出都从我这里过,你也别想趁机多要。你想多要,他也想多要,朝廷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他摸了摸脑袋,不说话了。
元恒适时岔开话题,“将军还有别的要问吗?”
被太后说了一通,他也知道收敛了,“我们自己养的马倒是够了,用不着朝廷再拨。可我们的马,只适合在平地冲锋,一遇到山地就不知道怎么走了,远远比不上柔然的马。”
这元恒自然也知道,但马种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换的。想要好马就得要一批良种来配,生下一批来才算稳住了种源,可那种马都产自草原或是西域,草原已是敌军自不必说,西域良马价贵,更何况路途遥远,千里迢迢
运来折损的都有大半了。
唯有慢慢引种,配成本地良马才是长久之计。
再者,柔然骑兵骑术超群,他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几乎可与身下的马合二为一,而鲜卑人虽然也是游牧起家,但南下承平已久,骁勇的骑兵也越来越少了。
穆庆走后,元恒独自思索良久,决定去京中牧场看看,而距离宫城最近的便是代北牧场。
元恒不想大动干戈,轻车简从就到了代北牧场。看着此地悠然宁静,他心中却有隐忧。这片牧场上的马是大卫最常见的战马,高大矫健跑得快,平地上可见其悍勇。但北部阴山草原荒漠与山地众多,地形崎岖难走,柔然的马才是那里的王者。虽然牧场已经在育种,可产出的马相比作战的用量还是远远不够。
他没打招呼就来,打了个措手不及,此刻草原上除了成群的马匹之外,只有两人在骑马奔腾,其中一匹马忽然发狂,而他在一旁自然也目睹了这场意外,索性最后无人伤亡。
他叫来牧监和牧长,见他们不住颤抖,并不想怪罪,只问道:“那是怎么了?”
牧监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小心回答:“回禀陛下,那只黑马是性烈的西域马,才刚来马场还没驯好,方才踢了白马一脚,致使白马发狂。”
元恒皱眉,又问:“那二人是什么人?”
牧监心里扑通扑通地跳,默默想着,两位贵人,真是对不住了,我也是没有办法,谁叫问的是陛下呢。
他愈加恭敬,“那是崔家崔主客与冯家大娘子,那只黑马便是崔主客寄养在这里的,名为乌将军。”
冯照?!
元恒陡然回头,眼神凌厉地盯着牧监,“他们去了何处?”
牧监吓个半死,抖抖嗖嗖地说:“东……东营房。”
下一刻,只见陛下疾步如飞,身后众人匆匆跟去。牧监不知所以,但见贵人离开,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总算是舒了口气。
第20章
东营房中,崔慎半躺在床上,形态可怜,泫然欲泣,一个俊秀的郎君如此作态,不能不让人心生怜爱。
如果他没有抓住冯照的手不放,那她或许会更怜爱他。
一屋子人挤在外间,虽然静默无声,但那似有若无的眼神仍叫她如芒在背。谁叫医师都被逼无奈蹲在一边给崔慎把脉呢?
好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他揪着自己的胡子道:“这位郎君并无大碍,只是还需好好静养。”
冯照终于找到机会让他放手,“崔郎君,你今天受了惊吓,医师说要静养,你还是先好好歇息吧。”说着用力把他的手卸下。
崔慎心里不舍,他只要一放开她,就好像回到了失控的马背上,身体如坠半空,一颗心也落不到实处。然而女郎既救了他,又耐心安抚他,他纵然心里不舍,也不愿给她惹麻烦,只好尽力憋住已然酸涩的声音。
冯照安抚他一番,毫不留恋地走出大门,他借着手里的余温缩进了被子里紧紧攥住,眼神随着冯照的身影默默而动,直至她消失不见又晦暗下去。
冯照出门之后总算舒了口气,崔郎君将她当作救命恩人抓住不放,但其实她见到他遇险,第一反应是如果他出了事,在他身边的自己将受到千夫所指。
假如芝兰玉树的崔郎君因为邀请了一位女郎而出事,若是轻伤还好,若是落得终身残疾,那从此以后她的名字将会和他牢牢绑在一起。
众人只会感叹这样的君子为女色所惑,实在不值当,但对她绝对会口诛笔伐,极尽揣测,种种流言蜚语立刻就会传遍京城。更不要说,她还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她从前种种早就让许多人看不顺眼了,要是这次真出了事,他们绝对会像狡蛇咬肉一样不肯放过。
她边走边想,丝毫没注意到营房外一片沉寂。
等到她终于察觉不对,也无法再离开了。营房的围帐入口处,齐刷刷地站满了侍卫,玄衣黑甲,神情肃穆。中间一人窄袖长靴,神情阴郁地看着她。
此刻风平草地,连路过的飞鸟也不敢鸣叫,冯照想要逃走,又莫名生出一股意气,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两相交战之下,她寸步未动,而元恒一步一动,已经直逼她的身前。
二人的目光交接,谁也不肯移开,两个人的瞳仁中甚至能看到对方的面孔。这一瞬间,呼吸交错,是悲是怒,谁能说得清。
就在冯照以为他们要一直这么对视下去的时候,元恒一臂揽住她,强力将她驱向后面的营房中,她的肩被揽住,腰间又被卡住,只能顺着他的力踉跄地走进那里。
营房中只开了半边帐子,房中昏暗,只有两个人的眼睛亮得像火。
从前每次二人见面都是冯照主动递话,如今她沉默下来,元恒竟有一刻不知如何开口。他声音低沉,问她:“阿照方才在做什么?”
冯照低下头,“骑马。”
他问:“和谁?”
她说:“崔主客。”
又是一阵沉默。
他忍着胸中翻腾的怒意,继续问:“你救了他?”
冯照微微抬头,“自然。”
他又问:“为什么救他?”
她不解其意,难道他想见死不救?
他猛然将她的手拉到跟前,掀开手心,那上面赫然现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与错落的掌纹交叠在一起,更加显得可怖。
“你就这么喜欢他?连自己的性命也顾不上!”他忍不住怒斥。
冯照无言,非得是喜欢才会救人吗,况且以她的骑术,有十分把握才会相救,她才不会为了别人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一旦情况有变,她会立刻放手。
见她不以为意,元恒气得大怒,“他是什么身份,你要救他?”
冯照并不想理会他的气话,但顾及身份,又耐心解释,“他是我的友人,见死不救乃不义之举。”人都救了,她还能说自己其实只是害怕被连累吗?有名声不赚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