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惑主 第8节
崔慎放下心来,见冯照不甚热情,便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来,“我今日出山门,想着要作一篇华美文章,我用珍品与同僚做赌,万万不能服输,故而想借问女郎,此处山间哪一处风景最佳?”
冯照见他诚心问,便也说与他听。
于是接下来,崔慎有意无意地问着冯照,冯照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两个侍婢在一旁远远看着,听不到声音,倒似乎能品出些才子佳人的滋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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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寺前院,元恒正半靠在榻上看着一旁侍从递过来的一件件书折,窗外隐约有了阵阵嘈杂之声。元恒揉了揉眉心,问道:“白准,外面怎么了?”
白准回道:“公子,今日崔主客陪同江南使者入瑶光寺。”
元恒恍然,“差点忘了他了。有崔慎在,这些人总算能风平浪静了。”他拿起折子,犹豫了一番又放下来,问道:“常娘子今日不来了?”
白准有些意料之外,但他也不知道,别人来不来又不会跟他说,只好道:“公子,仆这就遣人去问。”
元恒忙道:“慢着!不必了,只是随便问问罢了。”白准可不敢当他真是随便问问,主上有意,下仆应当事无巨细禀报,要是主上从别人那里听来了,他这个下仆还算不算得力呢。于是白准借机出去,悄悄找了侍从去常娘子那里打听消息。
侍从出去了一趟,回来附在白准耳边说了两句话。白准一听,回来站在一旁候着,待见到元恒歇下来,才上前禀报:“公子,方才仆听下人们说,常娘子今日因不耐暑热,去后山消暑去了。”
元恒一顿,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说:“我知道了。”白准见此,便也立在一旁不动了。接近晌午,元恒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折子,“今日果然热得慌。”
白准一听,连忙吩咐侍奴打起扇子来。
元恒又说:“屋里闷热,出去找个阴凉处避避暑吧。”
白准一瞬间福至心灵,当先开口:“公子不如去山间避避暑,那里树荫遮蔽,又有溪流降沉暑气。”
元恒赞许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现在就去吧。”
白准吩咐身边仆从整理起行装等物,一行人这就向着后山去了。
到了山上,白准走在前引路,“公子,前面是一条清溪,听寺中比丘尼说,即便夏日酷暑,溪水依旧冰凉,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元恒问道,“比丘尼都去那里避暑?”
白准说:“这几日寺中比丘尼都在讲经,溪边料想应当没有人,只听说了常娘子来了此处。”
元恒沉吟一番,“来得正巧,我们也去看看。”
白准轻轻舒了口气,心中暗道,还好叫侍从打听清楚了,否则这么大的山,哪里知道女郎去了哪儿。
一行人到溪边时,元恒已经走在前头了,白准跟在身后,一路上出了汗,到了水边总算凉快些了,但前面公子突然停下了。
白准上前去看,也顿住了,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似乎连山间的蝉鸣都静下来了。
前面一方帷幕下,常娘子正和崔主客相谈正欢,两个人坐在溪边,水面上映着鳞鳞日光,映射到衣裙彩绸上,闪着点点亮光,真是叫人看花了眼。
白准觑了一眼元恒的脸色,低下头不敢说话。
元恒骤然转身离去,白准看了看那头常娘子,又看着这头公子离去的身影,还是匆匆跟了上去。
第9章
等到下午,元恒草草用了饭又看起书来了,只是这次房内不许留人伺候,连白准也被赶了出来。
白准站在门前,想到中午那桌没动几筷子的饭,轻轻叹了口气。侍从们候在门外廊中,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此时,守在院门口的侍从来报,常娘子来了!
白准一听,精神一震,立刻转头隔着门禀报:“公子,常娘子来了。”
房中静默,随之传来一声:“叫她进来吧。”白准听了,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冯照原本是想着在溪边待上一天,只是崔慎在一旁总想着跟她说话,适逢天热,她实在不耐烦应付,只好假托要回来,崔慎虽然失望,却也随她心意,陪着她回来。
于是今日冯照便改为下午来探望元恒了,冯照以为,自己还是很有一番恒心的女郎。只是不知为何,元郎君今日看着不大高兴。
冯照不解其意,便问道:“元郎君今日似乎心情不佳?”
元恒冷着脸道:“并未。”
冯照想了想,觉得他应当是卧床了好些天的缘故,今天看着已经大好,可以出去走走,于是便说:“郎君已经大好,不如出去看看,闷在家里总是好得慢些。”
元恒看着冯照高兴的脸庞,只觉得心里一股酸胀之气上涌,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冯照见他不说话,又问:“元郎君这是怎么了?”
元恒见她满脸困惑,只闷声问了句:“常娘子今日怎么来迟了?”
冯照以为他对自己今日迟到不满,解释道:“今日我遇见了拜访佛寺的一位使君,他说要在此作文,找我攀谈了一番。”
看他沉默无言,冯照又提议道:“郎君去过鹿苑没有?我听闻那里草场广阔,可以驱马奔驰,不知郎君愿不愿一同前去?”
元恒看着冯照的脸,看得她败下阵来,“好吧元郎君,其实是我想去,我好久没有策马过了。”
他抿着唇,问道:“常娘子是想去鹿苑才来找我的?”
冯照可不敢说这种话,“其实我阿耶带我去过几次,我并不是想借着你的光进去,只是看你今日心情不佳,想为你解忧。”
元恒的脸色这才好了些,说道:“既然女郎想去,那便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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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苑位于东阳山以西,遥至白登山脚下,长定河穿流而过,是大卫的皇家御苑。御苑四周有守卫,寻常人不得入内,冯照也是跟着父亲才进去过几次。
晋阳王身为皇亲,肯定有法子进去,她这才试探着问了问,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
冯照跟着元恒到了鹿苑时,门口已有都将等候在此,都将带着二人前往马厩。
这一排排马看过去,都是壮硕有力,油光水滑,都将在跟前极尽详述,说着哪些马温顺,哪些马善于疾驰,哪些马桀骜不驯。
元恒从一旁单独的马厩里牵出来一匹黑马,通身透亮,高大健壮,又听话,看起来像是他独用的,平时单独养在一处。
冯照问:“这是你养在这里的马吗?”
元恒摸了摸它的头,“它叫追风,它的母亲和父亲分别来自龟兹国和吐谷浑,是西域有名的良种,它自出生就格外健壮,长大以后也是这一批马里跑得最快的。”
冯照去摸它的鬓毛,它却扭头不让碰,再去碰它的身体,它又躲开了,冯照都被气笑了,“不让碰就不碰,真娇气。”
她转了一圈,挑中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并不高大,但身形健壮,最重要的是亲近她。她一过去,这马就好像认识她似的一直看着她。她摸它的脸,它就主动蹭她的手。
元承看看着这小马,皱了皱眉,“不再挑挑别的?”
冯照摇了摇头,高兴地说:“就是它了,我和它,一见如故!”
两个人骑着马走在广阔的草场上,身后远远跟着一队侍卫。冯照率先加速冲在最前,在迎面而来的疾风中感受全身血脉奔涌,情不自禁大喊出来。元恒看着她的身影,也驱驰跟上去。一行人进了前面的密林之中,元恒看了看四周,说道:“这里鹿多,但跑得快,我们试试。”
冯照便握紧手里的弓,小心注意周围。
突然,身旁的一处灌木丛里传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和元恒对视了一眼,轻轻抽出来背在身后的一支箭,架到了弓弦之上,拉满了弓,蓄势待发。
那声音越来越响,连灌木都被挤得摇来晃去,绿丛中隐约漏出一点沙褐色。
冯照紧紧盯着那抹颜色,右手紧紧勒住了箭尾。
突然间,绿丛停止了扰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林中一片寂静,二人屏息无声。
刹那间,冯照松手放箭,却是对准了元恒!
元恒来不及躲闪,眼睁睁看着一支利箭破空袭来,他闭上了眼睛,只觉耳旁风破,身后随即传来一阵沉重落地声。
他猛然睁开双眼,骤然回头,只见那箭狠狠扎在了鹿腿上,灌木丛被压倒一片,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他转头看向冯照,她昂起头,眼神晶亮,得意地看向他,“元郎君,我的箭法还不错吧?”
此时此刻,已经日渐西移,褪去了酷热的日光落在这样如风般的女郎身上,恰如金辉镀身,菩萨降世。
元恒只觉胸膛中声振如鼓,那些原本的恼怒、失望、不平,与刚刚的紧张、惊惧交织在一起,又夹杂着心中那些复杂隐秘的心绪,致使他浑身血流涌动,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
他偏过头去,紧紧攥住了缰绳,轻轻说道:“女郎之英姿,常人所不及也。”
金辉铺地,霞光满天。众人聚在一处,一起烤炙着今日打下的鹿肉与野鸡野兔。
冯照坐在一旁,看着元郎君熟练地切肉炙烤,有些意料之外。光看他的外貌,只以为他是个浸润诗书的君子,没想到也会做这些厨肆之事。
这可真是,叫她更心动了。
不过,若是想要跟这郎君更进一步,少不得要聊聊家事,交交底细。否则将来他从别处知道她的身份,岂不是以为她有心欺骗。
今日天色正好,看起来他心情尚好,不如就趁机坦白吧。
冯照叹了口气,仔细琢磨着怎么开口。
他这时候走过来,递给了她一串烤好的肉,轻叹一声,“不曾想常娘子竟如此精于骑射。”
冯照接过炙肉,说道:“我父亲对骑射功夫很看重,我的骑射术是他亲自关照过的。”
她顿了顿,低下头,又说道:“元郎君,对不住,其实我骗了你。”
他目露惊疑,仿佛预料到什么。
冯照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却还是坚持说了下去,“其实我不姓常,我姓冯,家父是昌黎王。”
一瞬间,四周都平静下来,二人之间弥漫开令人窒息的气氛。
冯照不敢抬头,看着地上他的靴子,还有微风吹过飘起的一片袍角。
她忍不住瞄了一眼,心里一沉。
他此刻面无表情,只是牢牢地盯着她,眼睛里一片沉郁,深不见底。
这郎君怎么气性这么大,盯得她头皮发麻。
冯照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又摆了个笑容在脸上,“郎君,我也是情非得已。我跑出寺来其实已是不大合规矩,又闯入你府上,若非郎君宽宏大度,要追究我的过错,我恐怕就要受罚了。”说到这里,她小心夹着嗓子,又拍了他的马屁。
他板着一张脸,仍不见消气。
于是她又多补了几句,“郎君想必也知道我是怎么去的寺里,要是被人知道偷偷跑出来,可就麻烦大了。我第一次见郎君总不放心,后来才知晓郎君的胸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面上表情终于和缓了些。
冯照见此,便想使出撒娇大法,去拉他的袖子,哪知被他躲闪开,两人之间又沉寂下来。
其实元恒早有预料,她不是寻常女郎,她总有奇思妙想,处处大胆,惹得人喜爱她。但他没想到,竟是冯家人。
瑶光寺贵女命妇有数百人,怎么就偏偏遇到了刚去的她。这仿佛是种冥冥注定,势要将他和冯家人扯上关系。
他想立刻离去,远离这让他恼怒的局面,然而她的眼神可怜,小心地看着他。
要是他现在走了,她说不定会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