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六十多年前,我朝内乱,南方一个节度使趁乱造反分立出去,逐渐侵蚀我朝领土,不断发展壮大,这才有了如今的南吴。”
“当年为了平息叛乱,两边断断续续打了五六年的仗。只是两边半斤八两,又都争相不让,除了彼此消耗国力,可以说是两败俱伤。后来仁宗皇帝继位,便改了国策,与吴国谈和,这才成了如今南北分立的局面。”
“这五十年来,两边一直和平共处,仁宗皇帝时期,两边甚至还能通商。毕竟同宗同族,后来北国之乱,吴国还向我们支援了粮草、冬装和药品。我们此时若是出兵,不仅师出无名,更要遭世人唾骂。”
周祈安问了句:“那难道我们要一直分立吗?”
周权道:“并不!但攻打吴国,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说回启、房两州。”
“在户部眼里,这两州不如吴国富庶。但此处是大片草原,又有黄河流过,水草肥美。在我们兵部眼里,此地不仅能放羊,更是大面积培育战马的不二之地。”
“义父想在那儿开办军马场,培育战马,训练士兵骑射。如果顺利,不出几年,我们的骑兵数量便可以翻上一番。到了那时,想先打北国,还是先打吴国,主动权便在我们手中。”
“南边要收复,但不是现在。我们要扩充骑兵精锐,要兵强马壮,等到了敌我力量悬殊之时再一举收复吴国。力量越悬殊,便越有可能兵不血刃。否则便是重蹈覆辙,打了五六年,死了士兵、苦了百姓,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
好在启、房两州已经夺了回来,一切都在按义父的计划发展。
听完,周祈安也顿觉开悟。
今日在户部听到大臣们的言论,周祈安也在想,强攻房州会不会是决策失误,甚至是兵部一家的野心?
而果然兼听则明!
周权又问:“户部的人是不是说,启、房两州又不能种地,打下来了也没什么用?”
周祈安听了只觉得佩服,连连道:“哥!你是开了天眼了吗?”
周权笑道:“让义父听到,又要骂他们腐儒。如果我们富而不强,北边又有游牧虎视眈眈,最终会是什么结果?”说着,他敲了敲桌上那一盆羊汤。
草原上最肥美而又弱势的生物,最终只会沦为强者的盘中餐。
所谓乱世便是如此。
真乱起来,只要你手上有兵马、有刀枪,什么金银粮草,抢也能抢。
只不过周朝基业尚存,还不愿这么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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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周祈安照常到了户部上值,而今日赵侍郎总算给他们安排了一位前辈带着。
他们户部又分为了四个司:
一个掌管天下户籍和财政税收的户部司,一个掌管支度的支度司,一个负责铸币的铸币司,一个掌管国库的国库司。
周祈安则被分到了户部司。
他们司又分为了若干小组,不同组负责不同区域。
他们组负责的是青州,主事叫张继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
老人家人很清瘦,肤色偏黑,时常眉头紧皱,沉默寡言,不过倒也不像不好相处的样子。
总算有了明确部门,一上午却也没什么事交给他。
老人家大概是“把事情交给别人,别人做的八成不合心意,于是干脆自己干”“明知不会带团队只能一个人干到死,但他仍然选择一个人干到死”“我社恐,所以我摆脸,免得总有人来骚扰我”型人格,为人十分严肃严谨。
周祈安又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见习,老人家一上午只顾着忙自己的,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很快到了饭点,太监们端了饭菜过来。
老人家这才对他说了第一句话:“过来吃饭。”
衙门里没有专门的饭堂,大家便在中间拼了四张桌子围坐一圈。
太监打开食盒,一一端出了饭菜,而周祈安看了一眼菜色只想问一句:
这大周朝是要亡了吗?!
第13章
朝廷官员的中饭,竟是一点荤腥都不沾,唯一的荤菜就只有一盘小葱炒鸡蛋和一盘油炸小黄鱼了。
主食是馒头,不过白面馒头一人只有一个。
吃不饱的可以吃窝头,窝头倒是管够。
饭菜如此寒碜,预算不高肯定是一个缘由,但想必中间也有难缠的小鬼,从拨款到采买,再到司膳寺制作,这一层层地克扣下来才成了这般模样。
只是这时,竟有一股浓郁的烤羊肉香气透过围墙,十分不礼貌地传了过来。
太监一边把两整只烤全羊抬进了隔壁兵部的院子里,一边还大声通报了句:“各位大人,烤全羊来了!”
“?”
周祈安抬眼看了看大家,见大家早已见怪不怪,继续肃穆而又食之无味地嚼着口中的饭菜。
“隔壁又加菜了。”
“刚打了胜仗,正是阔绰的时候。”
“要是在几个月前,我就到隔壁去蹭了。”
当时兵部鱼贯而出,上了前线,留在京中的兵部官员也都配合着前线传达军报、分析战术、供应军需。
而当时,户部也在举全国之力供应兵部,两部之间眉来眼去,配合得得心应手。
只可惜,一个伤亡抚恤金毁灭了所有。
周祈安问:“每部的餐食标准不同吗?”
有人解释道:“标准相同,都是由司膳寺统一烹调的,每天菜单都一样。不过嘛,你懂的,加了钱什么都能办。”
周祈安保持微笑。
吃完中饭,一转眼便又到了放衙的时间,周祈安和各位大人一一别过便回府去了。
和昨日一样,车夫驾了马车来接他,不过还是停在了离宫城有一定距离的地方。
没办法,怀青说了,不能太过招摇。
他这两天也观察到了,除了一些家境本身殷实的官员,如赵侍郎,朝廷里还有许多寒门子弟通过科考考了上来。
毕竟是中央官员,待遇自然是不差的,但没有家族托举,甚至还要扶持老家一整个宗族,自己在京中的日子自然便清贫了些。
比如他那位年过五十,还在做基层工作的上司张主事。
马车一路疾驰,在将军府门口停了下来,车夫搬下轿凳,周祈安便把着车夫的肩下了马车。
而一下车,竟见府门旁来了一个乞儿。
这小乞儿十二三岁光景,衣不蔽体,正缩在府门前的石狮旁。石狮位于高高石阶之上,而那乞儿席地而坐在地上,恰好在视觉死角,不仔细瞧还发现不了。
且这乞儿也不一个劲地跟在人身后,说“行行好吧,赏口饭吃吧!”,只是在蓬头垢面间,睁着一双漆黑而又警惕的双眼,微微含着下巴,却又有些直勾勾地抬眼看着他。
周祈安摸了摸玉带,发现出门没带银子,说了句:“等着。”便上了石阶,准备进厨房拿点吃的,再去卧房挑一块银子来给他。
而刚跨过府门,刚好碰见王荣端着一盘烧鸡出来。
如果没猜错,这只烧鸡是昨天晚饭端上来过的,他撕了一只鸡腿吃,端下去后府里下人又吃了一些,此刻鸡腿、鸡翅这些好吃的部位早卸干净了,只光溜溜剩个身子。
周祈安便问了句:“这是要扔掉吗?”
王荣道:“门口来了个乞儿,扔了怪可惜的,给那乞儿吃去吧。”说着,王荣跨出府门,把那半只烧鸡给了他。
乞儿怔怔接过烧鸡,听王荣说“吃吧”,这才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没一会儿便吃了个精光。
王荣看孩子实在可怜,又从衣襟里摸出两文钱来给他。
周祈安在一旁看着,说了句:“害,两文钱能顶什么用,买几个烧饼就没了,等着!”说着,进了府内,从卧房抽屉里挑了一块碎银来给他。
王荣看了,总觉得哪里不妥,但也并未阻拦。
乞儿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钱,有些不敢收,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周祈安又朝他晃了晃,说了句:“拿着呀。”
孩子这才收下,紧紧捏在了掌间。
王荣又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过来的?”
那孩子道:“我叫李福田,从青州来。”
“青州?”
王荣有些惊讶,他以为是从周边县乡过来的,没想到竟是青州。
青州位于周国的西南角,地理位置十分特殊,上接北国,下邻吴国,西接西域,是版图上往西边长长地凸出去的那一块。
青州离长安甚远,一路乞讨过来,没有两三个月恐怕是到不了的。
王荣又问了句:“你走了多久过来的?”
张福田摇了摇头道:“忘记了。本来还数着日子,后来数着数着就忘记了。”
周祈安也念了句:“青州?”
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而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来,他们组负责的可不就是青州的户籍和税收吗?
那日朝见陛下,户部还说青、沧两州大灾三年,今年又闹起了匪患,可见百姓们的日子有多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