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王荣又问,他们家可是遭逢了什么变故?
李福田说,家乡大旱了两年,地里颗粒无收。
第一年,他们家靠着存粮好容易挨过了一年,想着明年会好一些吧?
结果到了第二年,再次大旱。
土地龟裂,种不出粮食。
他们家交不上赋税,官兵便不分日夜前来骚扰,交不上便□□。
走投无路之下,他们只能先把地卖了。
卖地换粮无异于杀鸡取卵,只是不卖地,他们一家怕是连眼下这个冬天都活不过了。若不是山穷水尽,又怎会动卖地的心思?
只是每逢灾荒,要卖地的人太多,卖也卖不出个好价钱。他们最终卖出去的价格,连丰年里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好在地契也换来了些粮食,他们交上了赋税,他父亲和哥哥又到地主家里做长工,一家人饥一顿饱一顿的,也这样又挨过了一年。
而到了今年,家里又一次没了存粮。
他哥哥只好卖身到了地主家里做家奴,帮地主家放羊。
结果一日,土匪下山把他放的五只羊全掠走了。
说到这儿,李福田泣不成声。
“地主老爷……地主老爷……就把我哥打死了!我爹爹没过多久也病逝了!”
听到这儿,周祈安也愤慨不已道:“岂有此理!”
那日朝见陛下,他似乎记得丞相大人说过,青州大旱三年,皇上也向青州免了三年赋税。既已免税,又怎会有青州官兵强行追税的事情发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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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
翌日到了户部,发现府衙里讨论的重点,竟也从昨日的“伤亡抚恤金”变为了今日的青、沧两个州。
因为伤亡抚恤金拿不出来,大家便讨论国库究竟为何会如此空虚。
这一讨论,便又重点关注起了这三年来一粒米都没能收上来,还要不断补贴赈灾粮的青州。
听闻今日早朝,皇上谈起了青州知府递上来的奏折,说青州大灾三年,流民四起,又闹起了匪患。
百姓们苦不堪言,竟开始易子而食!
说到这儿,皇上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抬头望着苍天泪流不止道:“定是朕无德,才会让上天震怒,让青州大旱三年!定是朕无德,才会让百姓们这么苦啊!”说着,掩面抽泣,久久都不能自已。
文武百官跪了一地。
礼部尚书奏报说,应择日祭天祈雨。
祖世德则奏报道:“皇上!青、沧两州虽大旱三年,但皇恩浩荡,向青州百姓免了三年赋税。青州大片平原,北部可以牧羊,南部又能耕种,之前几年并无太大灾祸,按理讲,百姓手中应有余钱,朝廷也已经派发了赈灾粮。再是大旱三年,百姓们变卖土地、祖产,再不济,卖身为奴也就算了,总不至于到了人相食的地步!”
朝堂中不乏一些寒门子弟,但所谓寒门,也是落魄了的门第,祖上也曾风光过。
像祖世德这样一路从贫农阶层杀上来的,他的确是独一个了。
正因经历过,才更懂地方官府欺压百姓的套路。
他仿佛一闭眼,就能猜到青州这三年来,除了天灾又发生了些什么。
祖世德奏报道:“臣怀疑,青州不到三年便到了今日这般模样,竟开始人相食,这其中除了天灾,是否还有人祸?臣以为,再是灾荒,也不至于此,青州知府难辞其咎!应派钦差前去一探究竟,不能再听信知府一人所言了!”
听到这儿,朝堂上一片唏嘘。
大家都知道,青州知府可是丞相大人的妻弟。
丞相夫人与青州知府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太原王氏之后。他们的父亲曾是先帝太师,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是真正的士族名门,而这妻族也为赵呈的仕途增添了不少声望。
原本还在谈论灾荒,祖公话锋一转,竟说是人祸,矛头直指青州知府。
大家都在想,祖公是否是假公济私,明为关心民生,实则针对丞相大人?
而正议论纷纷之际,大理寺卿张鸿雁上前奏报。
当年皇上四岁登基,张鸿雁曾任了十年帝师。
他自小看着皇上长大,除了君臣之情,更有师生恩义。看皇上年幼登基,大权旁落,却自小聪慧,勤政爱民。
若是生逢一个好年代,又有父皇教导铺路,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可惜啊……
如今的皇上寸步难行,什么都做不了。
张鸿雁缓缓上前,手执笏牌,跪在中央道:“皇上,今年青州已经下了几场大雨,旱情得以缓解,这定是上天感念皇上爱民之心,还请皇上切莫自责!”
第一句话,他只想安慰这位失声痛哭的少年。
皇上道:“老师快快请起。”
张鸿雁便起身奏报:“皇上,臣以为祖公言之有理。虽不可妄下言论,说青州知府失职,但当下青州的问题在于匪患和流民。”
“流民无处谋生,土匪又开始作乱,如果不及时治理,转眼便要酿成一场大祸,动摇王朝根基!臣附议,朝廷应派钦差前去一探究竟,且要快,看看匪患究竟有多严重,是否要派兵剿匪?流民又要如何安置?等看了钦差奏报,朝廷再行决议。”
大家听了,又纷纷表示言之有理。
眼看势态有变,赵呈便也站了出来道:“臣附议!且我大周十几年来,一直将北境视为重中之重,而疏于了对其他边疆的管理,逐渐将权力下放给了知府,导致知府手中权力过大。臣也以为,应该派个钦差前去查看。”
第14章
又是无所事事,熬到了放衙的一天。
周祈安出了宫城,向老地方走去,而正踩着轿凳上了马车,便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噌—”地一下往胡同里闪了进去。
“?”
他觉得奇怪,但又似乎猜到了什么。
周祈安下了马车,往胡同方向走了过去。
走到尽头,只见左右两侧都是死胡同,而往右侧胡同看了过去,便见在胡同的尽头,昨日那个小乞丐正背对着他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周祈安走了过去。
不知为何,小乞丐衣衫比昨日更褴褛了,背上还撕破了一大片,后背露在了外面。虽然孩子身上脏兮兮的,他也看不太清,但总感觉背后像是青肿了一块。
“李福……田?”
小男孩背对着他,想装不认识。
“回头。”
小男孩依旧装作没听见。
周祈安便把手伸进了袖口,翻了翻道:“哎呀,我这早上从府里带出来的大肉包子啊。都凉了,我也不想吃了,一共有四个,你要是不要,我可都拿去喂狗了啊?”
小男孩这才猛地回过了头,却见周祈安两手空空。
而这一回头,周祈安才见小男孩嘴角也被人打破了,有些生气地问:“怎么回事,谁打的?!”
感受到大哥哥的关心,小男孩这才失声痛哭了起来:“昨日公子送我的银子……”说着,他抽泣了许久才得以开口,“被人抢走了!对不起!”
男孩儿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呜呜地哭。
周祈安便把小男孩从胡同里拽了出来,大声地道:“告诉我是谁抢的!”说着,他环顾了四周一圈。
只见对面坐着三个花脸小乞丐,看着幼小又无辜,估计不是他们。
背后又来了一个十几岁的乞儿,看着也挺淳朴,估计也不是他。
周祈安便大声道:“大家都不容易!有了银子,大家多买几个烧饼分享分享也好啊!不互帮互助也就算了,怎么能生抢,怎么还能打人呢?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而正发威,便听身后有两道马蹄声传来。
“祈安?”说着,周权勒紧了缰绳,紧跟着,怀青也在后侧勒住了马。
周祈安:“……”
不知为何,竟有种中二少年教训小学鸡,结果被大前辈们撞了个正着的羞耻感。
周权高高坐在马上,问了句:“怎么了?”
围观的小乞丐们见是军爷来了,纷纷拿着破碗逃散,只剩李福田被周祈安用力攥着,挣脱不开。
周祈安道:“昨天在门口看到这个小孩儿在乞讨,就给了他一块碎银子,结果今天银子被人抢了,还被人打了一顿!”
周权道:“下次不要给太大的银两。”
对于没有能力防身的人而言,手里拿着太大的钱财,反而会引来杀身之祸。
周祈安又看着小男孩道:“到底是谁打的,用不用我替你出头?”
小男孩低头看着地面,语气却十分坚定地道:“不用报仇,他们也都是可怜人。”
听了这话,周权笑了,看向身旁的怀青道:“比你当年有出息。”
怀青也笑。
他当年也跟着哥哥要过两年饭,一次偷吃店家烧鸡,被店家拿着棍子打,差点没打死,后来是周权出手相救。
周权只记得店家打他时,他还两手抱着烧鸡不肯撒手,还在拼命地往嘴里塞,一副死也要当个饱死鬼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