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带头者疼得浑身痉挛,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
“废物。”
神秘男子忽然收回手,药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碎瓷片混着药汁溅得到处都是。
他像是耗了力气,又躺回榻上,喘得急了些,脸色更白了,可望着那人满头满脸药汁、狼狈不堪的模样,眼里的阴郁竟淡了些,反而漾开点病态的满足。
“二十个人换不回一个消息,留着你,倒不如留着药渣有用。”
他摆了摆手,没再看地上的人,只对着空处轻描淡写地吩咐:“拖下去,断了他的手筋,扔去后山喂狼,记住,别让他死得太痛快——让他好好想想,‘失败’两个字,该怎么写。”
带头者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却被闻声进来的两个灰衣人捂住嘴,像拖死狗似的往外拖。
青砖上留下一道药汁混着血的痕迹,阁楼里的药香,忽然就染上了点血腥气,闷得人喘不过气。
榻上的人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垂着,又恢复了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泼药汤、说疯话的人不是他。
只有被角被他攥皱的地方,还留着几分失控的痕迹。
竹梯被踩得发出轻响时,地上拖人的血迹还未干透。
吴道子提着件素色长衫下摆,缓步登楼,鬓角虽有霜色,脊背却挺得笔直。
眼神扫过地上蜷着的人影与碎瓷药渣,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抬手捻了捻颌下胡须,指尖沾了点药味,又若无其事地放下。
“少主息怒。”他声音不高,却带着种沉缓的笃定,像投入静水的石子,压下了阁楼里残留的戾气。
榻上的神秘男子正喘着气,方才泼药汤时耗了力气,脸色白得像张薄纸。
闻言掀起眼皮,眼尾那点病态的红还未褪,语气懒懒的,带着没散尽的烦躁:“祖母让你来的?”
“是。”
吴道子答得干脆,在离榻三步远的竹椅上坐下,竟不像是来回话,倒像寻常赴茶会。
“老夫人已知了上京的事,截杀失手不算大碍,后续的事,由老夫亲自去办便是。”
神秘男子扯了扯嘴角,中衣领口滑得更低,露出锁骨处凸起的骨节,笑声里裹着冰碴:“倒是听话。”
他抬眼睨着吴道子,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祖母养的狗,向来是最听话的,只是不知——”
他顿了顿,舌尖抵了抵齿龈 :“这狗骨头里,有没有几分狼的野性子?”
第40章 谋士入局
吴道子像是没听出那话里的尖刺,端起案上冷了的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慢悠悠道:“少主说笑了,老夫人待老夫恩重,听话些也是应当的。”
话锋一转,他抬眼看向榻上,语气软了些,竟带了点刻意的温和:“对了,神医这几日就会从江南动身,老夫人特意请的,说是新药方稳妥,少主的身子,定然能渐渐好起来。”
“闭嘴!”
话音未落,神秘男子猛地坐直身子,方才还松垮垮挂着的中衣被他攥得发皱,眼里的阴郁瞬间翻涌成怒色,连呼吸都粗了几分。
那“病”字像根针,精准扎在他最敏的逆鳞上——他这副病骨,哪里是药能医的?吴道子分明是借着话头,回敬他那句“狗”的讥讽。
他手往袖中一探,指尖已扣住三枚银亮的手里针,指节因用力泛白,腕子一振,针便带着破空的轻响朝吴道子面门射去!
速度极快,银光几乎要刺破阁楼里的昏沉。
吴道子却早有防备。他头微侧,动作不算急,却恰好让那几枚针擦着鬓角飞过,“笃”地钉进身后的竹柱里,尾端还在嗡嗡轻颤。
他甚至没回头看,只放下茶盏,脸上仍挂着那副半带笑意的模样,仿佛躲过的不是夺命的暗器,只是飞虫。
阁楼里静了一瞬。
神秘男子手还悬在半空,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起伏,眼里的怒色慢慢褪了,剩些说不清的冷意。
他本就没打算伤吴道子,那几枚针力道收了大半,不过是个警告。
吴道子也站起身,拍了拍长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落在竹柱的针上,又转回来看向榻上:“少主的手,还是这么稳。”
语气里没半分恼意,倒像是在夸。
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再说话。药香从窗缝溜进来,混着针上残留的冷意,缠在空气里。
神秘男子缓缓躺回榻上,背过身去,只留给吴道子一个清瘦的背影,算是默认了这场对峙的落幕。
吴道子知道,这是让他走了。他弯腰捡起地上一块没沾药汁的碎瓷,指尖捏着转了转,又松开手任其落在地上。
他在这盘棋里的分量,少主清楚;少主那点警告的心思,他也明白。
“那老夫便先去安排上京的事了。”
他没再多言,转身下楼时,竹梯的吱呀声渐远,阁楼里又只剩药香与榻上那人浅促的呼吸声,仿佛方才的针光剑影,不过是药气催出的一场幻梦。
日子白驹过隙,恍惚之间到了农耕的时节。
田埂上的土松了,带着新翻的湿意,混着野菜的清香往人鼻子里钻。
晨光刚漫过竹林时,就见有老农扛着锄头往地里去,路过溪边时,总不忘朝对岸那片齐整的田垄望一眼。
那是长公主府的地,开春时雇了不少退伍的老兵来打理,其中就有邻村断了条胳膊的李老卒。
如今正弯腰侍弄青苗,虽然动作慢些,脊背却比去年挺直了不少,见人路过还能笑着打招呼:“这土肥得很,长公主给的种子也好,今年定能多收两成!”
不远处的镇上,几家挂着“连城记”招牌的铺子也热闹。
布庄里,掌柜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妇人,据说丈夫曾是卫将军麾下的兵,去年战死在了边关,长公主寻到她时,她正抱着孩子在破庙里缝补浆洗。
如今她坐在柜台后算账,指尖麻利地拨着算盘,见有客人来,眼角的疤都柔和了些,递布时总多给半尺:“长公主说了,实在些好。”
这些话顺着买布的妇人传出去,上京城里渐渐少了“长公主骄纵”的闲话,多的是“许连城心善”的念叨,连街头说书的,都添了段“长公主恤老怜贫”的新话本。
而城北的羽林营里,却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校场上的青石地被踩得发亮,卫锦绣一身玄色劲装,站在演武台边,看着士兵们扎马步。
往日里总有些老兵油子偷奸耍滑,要么膝盖弯着,要么肩膀垮着,如今却个个脊背绷得笔直,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地上砸出小水洼,也没人敢动一下。
前几日有个校尉仗着资历老,站没站相,被卫锦绣拎出来,陪着全营扎了三个时辰的马步,直到腿抖得站不住,自此再没人敢懈怠。
“出拳要稳,换气要匀!”卫锦绣扬声喊了句,声音裹着风,落在每个人耳里。
她随手拿起旁边一杆长枪,手腕一抖,枪尖划破空气,带起“嗡”的轻响,挑落了不远处树梢上的一片枯叶。
“看清了?发力不在臂,在腰!”
几个年轻士兵看得眼睛发亮,低声赞叹:“将军这枪法真绝!”
“不光枪法绝,心也细。”旁边一个老兵接了话,往嘴里灌了口凉水:“前日我家小子发热,将军知道了,竟让人送了药来,还准了我半个时辰假回去瞧——咱跟着这样的将军,值!”
风言风语飘进卫锦绣耳里,她没回头,只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心里却莫名软了软。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她和许连城竟真没见上几面。
许连城要盯着春耕,要查店铺的账,忙得脚不沾地;她要整饬军纪,要编排新的训练章程,也抽不出空。
偶尔在宫宴上远远见着,许连城穿着朝服坐在席间,端庄得像幅画,目光扫过来时,只来得及和她递个眼神,就被旁人的话岔开了。
倒是黄昏时,校场边的老槐树下,总多了个“闲人”。
许连城会换身素色的布裙,头发松松挽着,只带一个小丫鬟,远远站在槐树后,看卫锦绣在演武台上教士兵们练枪。
她不靠近,也不声张,就那么站着,风拂起她的裙角,和槐树叶一起轻轻晃。
有时卫锦绣转身,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来,她会像个被抓包的孩子,慌忙往树后缩一缩,等再探出头时,见卫锦绣已经转了回去,才敢又露出半张脸,眼里漾着笑。
卫锦绣其实早看见了。
她知道那片槐树叶晃动的弧度不对,知道风里除了汗味,还混着点许连城常用的、淡淡的兰花香。
所以每日黄昏训练收尾时,她总会故意在演武台上多站片刻。有时是抬手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发,有时是弯腰捡起地上的枪缨,目光掠过槐树下时,不看,却能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暖得像落日的光。
今日也是。
夕阳把天染成了橘红色,士兵们收了队,校场上渐渐空了,只剩她和几个亲兵在收拾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