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太后猛地甩开她的手,袖摆扫过香案,供果滚落一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如何动不得?你可知如今朝堂之上,多少人弹劾她是祸乱朝纲的妖女?多少藩王等着借她的人头清君侧?你到底要糊涂到什么程度?!”
许连城重重磕在地上,额头撞得青砖生疼:“祖母……求您……什么都可以,江山我守,百姓我护,唯独卫锦绣不行……”
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冷得像殿外的风雪:“许连城!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可以任性的公主?你是凉国的国君!你背负的是成千上万条人命!他们的生死祸福,竟比不过一个卫锦绣?!”
许连城埋着头,泪水终于忍不住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知道太后说的是对的,可心脏的位置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她几乎窒息。
太后的声音忽然放低,却带着更致命的威胁:“你可以不顾及名声,可以不顾苍生,难不成你也不顾她了?”
许连城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祖母……”
“哀家在朝中经营半生,要让一个人‘意外’消失,易如反掌,她能从这战场中回来,可别折在这朝堂之上,你说对吗?”太后缓缓抬手,抚过冰凉的牌位:“她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香炉里的香灰簌簌落下,烫在许连城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眼前闪过卫锦绣冲她笑时的模样,闪过她挡在自己身前挥剑的背影,那些温暖的画面此刻都成了剜心的利刃。
她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脊背一点点垮下去,声音轻得像羽毛:“祖母,我要卫锦绣活……”
“当然可以。”
太后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却像淬了毒的蜜糖。
“国君不可无后,选个世家子弟立后,给朝臣一个交代,给天下一个交代,你自己斟酌,是要她活,还是要你那不值钱的心意。”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风雪灌进许连城的领口,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抬手按在胸口,那里还残留着前世撕心裂肺的疼——后来她选了立后,选了做个“合格”的国君,却在某个雪夜收到卫锦绣战死沙场的消息,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那又如何呢……”许连城迎着风雪,将南汐的话在心里又嚼了一遍,这次眼底却没了苦涩,只剩燃尽一切的坚定:“哪怕她不喜欢,哪怕前路刀山火海,我这一世,也绝不会再放手了。”
她加快脚步走向那抹玄色身影,风雪里,前世的遗憾正化作今生最烈的酒,让她哪怕醉死在这场奔赴里,也甘之如饴。
第24章 如果你不讨厌我
风雪卷着猎猎风声扑来,吹得她披风下摆簌簌作响,她却浑然不觉,只加快了脚步。
方才宴席上见卫锦绣始终沉默饮酒,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疏离,散席时又独自离席,她便悄悄跟了出来。
远远望见那抹玄色身影立在廊下,风雪落满肩头,像一尊被寒冰冻住的石像,连背影都透着“拒绝靠近”的冷意,可许连城此刻看在眼里,心里却烧着一团火—…
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独自挨冻了。
卫锦绣正望着阶下被风雪压弯的梅枝,枝头的残红在白雪里格外刺目。
耳畔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带着风雪的呼啸,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指尖下意识拢了拢肩头的披风。
那是方才许连城硬塞给她的,布料厚实,竟还留着对方掌心的余温,让她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怎么独自站在这里?风雪这样大,仔细冻着。”
许连城在她身侧站定,发间落了层薄雪,鼻尖冻得微红,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揣着团不肯灭的炭火。
卫锦绣侧过脸,睫毛上沾了点雪粒,声音被风吹得有些轻,却带着惯有的疏离:“臣只是透透气,殿下不必挂心。”
“透气也该找个避风的地方。”
许连城往前挪了半步,刻意用自己的身影替她挡了些风雪,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玄色衣袍上,那颜色沉郁得像要吞掉所有光。
“你从前不喜欢这样深的颜色,总说淡青色看着清爽,怎么如今……”
话没说完,却见卫锦绣的指尖在袖中轻轻蜷了蜷,她便顿住了,换了个更柔的语气:“你从前说淡青色像初春的草芽,能接住第一缕暖光。”
卫锦绣沉默了片刻,风雪卷着她的声音飘过来,轻得像叹息:“草芽会被寒霜打落。”
她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许连城,眼底是清明的疏离。
“黑色至少能藏起枯叶的痕迹,不让人看见狼狈。”
许连城的心像被风雪揪了一下,却更坚定了几分。
她望着卫锦绣睫毛上融化的雪水,轻声问:“那你还记得,上次我问你是否讨厌我吗?今夜我还想问,卫锦绣,你讨厌我吗?”
卫锦绣的指尖在袖中攥得更紧,指节泛白:“殿下要臣如何回答?”
“凭心而说。”许连城的目光灼灼,映着风雪里的灯火:“哪怕只有一丝犹豫,也告诉我。”
卫锦绣别过脸,望着阶下被雪覆盖的石板路,声音冷得像结了冰:“臣的答案没有变,臣的心……没有殿下。”
许连城的指尖微微发颤,却没移开目光,反而笑了笑,那笑意里裹着涩意,却藏着不肯认输的劲儿:“是吗…可…”
风雪还在落,廊下的灯笼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卫锦绣望着自己落在雪地上的玄色影子,许久,才听见自己极轻的声音:“如今臣,更畏惧寒冷。”
风雪卷着碎冰扑在廊柱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灯笼的光晕在狂风里缩成一团,连照亮彼此脸庞都显得勉强。
许连城望着卫锦绣说“如今臣,更畏惧寒冷”时那低垂的眉眼,心口像被寒风灌了个满,钝痛顺着血脉蔓延,连指尖都泛起麻意。
她不懂这“寒冷”究竟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苦,只觉得那声音轻得像雪,落在心上却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下意识抬手按住心口,指尖触到冰凉的衣襟,才哑声唤:“锦绣……”
卫锦绣没有回头,玄色衣袍在风雪里绷出僵硬的弧度,仿佛连转身都耗尽力气。
她望着远处宫墙尽头的墨色夜空,那里连颗星子都没有,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殿下年少,心热,”她的声音被风吹得发飘,却字字带着刺骨的清醒:“见着一点好就觉得是心动,为这点心动不管不顾,本是常事,可殿下是天家血脉,肩上是江山社稷,您的身份,容不得半点‘常事’。”
“什么叫容不得?”
许连城猛地攥紧袖角,指腹几乎要嵌进布料里,发间的雪沫融成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雪还是泪。
“喜欢一个人不是错事,爱一个人更不是!难道就因为我是公主,连心疼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
卫锦绣终于缓缓转过身,睫毛上的雪粒在微弱的光线下颤了颤,像随时会碎的霜花。
她看着许连城泛红的眼眶,那里面盛着的炽热与执拗,曾是她年少时不敢奢望的光,可如今这光太烈,烈得让她只想后退。
“殿下真的喜欢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一下下割在两人之间。
“是!”
许连城几乎是吼出来的,风雪呛得她咳嗽两声,却依旧死死盯着她。
“我喜欢的就是你,不管你是穿着淡青色追青雀的卫锦绣,还是裹着黑色躲风雪的卫锦绣,我都喜欢!”
卫锦绣忽然低低笑了,笑声里裹着碎冰般的冷意,听得许连城心口一缩。
“喜欢?”
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在咀嚼什么苦涩的药。
“殿下可知‘喜欢’二字要担多少重量?天下人会说我攀龙附凤,骂我霍乱宫闱;陛下会摘我的官帽,抄我的家,让我卫氏满门不得安宁;而您,会被冠上‘昏聩’的名声,连带着您的皇亲身份都保不住,这样的喜欢,殿下也要吗?”
许连城望着她眼底的自嘲与绝望,恍惚间,前世卫锦绣衣袍沾满血污,却依旧挺直脊背。
望着她的方向,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两世的画面重叠,像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她猛地红了眼眶,泪水汹涌而出,却死死咬着牙,声音哽咽却执拗。
“要……锦绣,这些我都不怕,只要是你…我什么都能担……”
卫锦绣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忽然上前一步,风雪被她的动作搅得更乱,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寒气。
她抬起眼,目光直直撞进许连城的眼底,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狼狈又绝望。
“那殿下如何觉得,”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臣也敢?”
风雪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只有灯笼还在疯狂摇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扭曲又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