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风吹过林梢,卷起雪沫打在枝桠上,发出“沙沙”的响。
  林子静得厉害,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也静得让那些被刻意压下去的心思都冒了头。
  卫锦绣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掌心沁出点汗,又被冷风一吹,凉得发紧。
  她实在受不了这沉默里的暗流,终是低声道:“殿下…不如…回去吧…”
  她怕许连城开口,怕那些越过君臣界限的话,怕自己再像方才那样,对着她的目光说不出拒绝。
  许连城望着她,眼底的光动了动,像是有许多话在舌尖打转。
  卫锦绣的心跳得飞快,指尖都在发颤,脑子里预演着无数种应对的措辞。
  可片刻后,许连城只是轻轻点了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好,回去吧。”
  往回走的路似乎短了些,积雪被踩实了,“咯吱”声也变得沉闷。
  离山脚下的寺庙越来越近,那片熟悉的灰瓦在雪地里露出轮廓时,卫锦绣紧绷的肩才悄悄松了些,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到了寺庙门外,石狮子身上落满了雪,像披了件白裘。
  许连城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下月是你生辰,可有想要的东西?”
  卫锦绣一愣,像是没料到她会提这个。她的生辰素来简单,除了家中长辈,鲜少有人记挂。
  她定了定神,垂下眼:“回殿下,没有什么想要的。”
  许连城的指尖在袖中蜷了蜷,嘴角的笑意淡了些,终是无奈地低下头:“好,我知道了,回去吧。”
  她转身踏入寺庙的那一刻,卫锦绣望着她的背影,望着那抹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朱红的门后,心里那团乱糟糟的丝线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了扯,猛地绷紧了。
  她望着漫天飞雪,眼底的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硬的清明。
  有些界限,必须守得更牢些。
  哪怕心里那点被藏了许多年的暖意,会被这寒冬彻底冻住。
  她深吸一口气,雪的寒气呛得肺腑发紧,却也让那点决断愈发清晰。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车帘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卫锦绣拢紧了身上的斗篷,指尖抵着微凉的车壁,方才在寺门外下定的决断,像一块被寒雪冻硬的石头,沉沉压在心底。
  回程的队伍在雪地里缓缓移动,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单调的咯吱声。
  许婉玉不知何时与卫俭风搭上了话,那辆绣着玉兰花的马车偶尔会放缓速度,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她娇俏的侧脸,隔着几步远与卫俭风说着什么。
  卫俭风始终是那副淡淡的模样,青灰色的衣袍在风雪里挺得笔直,偶尔应一声,多数时候只是颔首,后来大约是被缠得有些不耐,干脆催马加快了几步,与卫锦绣的马并行了。
  “二哥。”卫锦绣看着身侧骑在马上的兄长,雪落在他的发间眉梢,竟让他平日里沉稳的眉眼添了几分冷意。
  她想了想,还是打趣道:“这是不喜欢人家?拂了美人意可不是君子之为。”
  卫俭风低头看她,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打趣你二哥,真是找打了你。”
  话虽如此,眼神里却没半分真恼,反倒带着几分兄长的纵容。
  他勒了勒缰绳,声音压低了些,借着风声传入她耳中:“祖母先前让人带信来,特意嘱咐过,卫家的孩子,还是离皇亲贵胄远些好,安稳度日,比什么都强。”
  “安稳度日”四个字,像雪块砸在卫锦绣心上,让她原本就沉下去的心又坠了坠。
  她望着卫俭风鬓角的雪,轻声应道:“祖母说得对。”
  卫俭风大约是看出了她眼底的沉郁,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放柔了些:“出来这一趟,怎么反倒心事重重的?”
  卫锦绣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翻涌的情绪。
  她顺着车的缝隙望去,队伍末尾那辆明黄色的马车稳稳跟着,像一道无法忽视的影子。
  “无事,”她轻轻摇头,声音淡得像雪:“毕竟公务在身,多思多虑些,总是好的。”
  卫俭风没再追问,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催马稍稍落后了些,留出一片安静的距离。
  队伍驶入京都城门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城楼的灯笼次第亮起,映着积雪,泛着暖黄的光。
  到了分道的路口,卫锦绣让车夫停了车,对着卫俭风说:“二哥,我身子有些乏,先回府歇息了,宫里那边,便劳烦你去复命。”
  卫俭风看她脸色确实有些苍白,便点了头:“也好,你回去好生歇着,有事让下人来传话。”
  一进府,她便屏退了下人,径直走向卫胜的书房。
  守在门外的老仆见她神色凝重,不敢多问,只悄声通报了一声。
  书房里燃着浓重的檀香,卫胜正对着一幅舆图凝神细看,见她进来,抬了抬眼:“回来了?路上还安稳?”
  卫锦绣屈膝行礼,声音平静得近乎冷硬:“父亲,女儿有一事相求。”
  卫胜放下手中的朱笔,眉头微蹙:“何事?”
  “女儿想请命,前往北境驻边。”
  书房里的檀香似乎瞬间凝住了。
  卫胜猛地抬头,目光如炬,落在她脸上:“你说什么?”
  “胡闹!”卫胜猛地一拍桌案,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点,落在明黄的舆图上,像滴进雪地里的血。
  他站起身,袍角扫过案几,带得一卷兵书滑落在地:“北境是什么地方?冰天雪地,胡骑环伺,去年冬里,光是冻死的戍卒就有三十余人!你一个女儿家,去那里做什么?”
  他盯着卫锦绣,眼底翻涌着怒色,可那怒色底下,藏着的全是后怕。
  上次卫锦绣随军出征,他夜里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每天盯着军报,字里行间找她的名字,生怕看到“伤亡”二字。
  直到她平安回来,瘦了一圈,手上添了几道刀疤,他才敢偷偷抹了把汗——那哪是让她去建功,分明是剜他的心。
  “父亲,”卫锦绣走上前,轻轻为他揉着发紧的肩,声音放软了,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怎么说我也是武将之后,四位哥哥都在边关立了功,女儿也不想落后呀,再说,我上次在军中,也不是只会添乱,那些沙盘推演、粮草调度,女儿做得不比参军差呢。”
  “哼,少来这套。”卫胜拍开她的手,却没真用力,只是转过身,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你哥哥们是小子,皮糙肉厚,摔打摔打无妨,他们没功绩,将来娶亲都难,你不一样。”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你是我的掌上明珠,京里多少勋贵盯着呢,将来寻个知冷知热的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父亲~”卫锦绣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像小时候求他买糖人那样:“就这一次,你应了女儿吧,北境虽苦,可女儿想去看看,也想为凉国立点功呀。”
  “说不行就不行!”卫胜甩开她的手,语气又硬了几分:“别的事都能商量,唯独这事,没得谈。”
  他转过身,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心里软了软,可话到嘴边还是硬邦邦的:“北境那些小国看着安分,暗地里没少搞小动作,去年还劫了咱们的粮草队,你去了,我怎能放心?”
  卫锦绣见软的不行,眼珠一转,换了副口气,故意噘着嘴:“父亲根本就不在乎我想要什么!只知道把我圈在家里,好像我是个只会绣花的娇小姐!不与父亲说话了!”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脚步却故意放慢了些。
  “锦绣啊……”
  卫胜果然沉不住气,声音里带了点无奈。
  他看着女儿的背影,忽然想起她自小就懂事,三岁时摔倒了自己爬起来,五岁就能背完兵法,从未这般闹过脾气。难不成真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他这做父亲的,反倒不懂她了?
  卫锦绣哼了一声,没回头,却悄悄竖起了耳朵。
  卫胜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你自幼懂事,从不胡闹,这次定是有你的道理,只是北境太险,我实在不应。”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之前你不是提过南诏国?说他们的风土人情有趣?”
  第16章 重现
  卫锦绣转头看他,眼里还带着点委屈,却多了些期待。
  “适逢年节,各国要派人来凉国朝拜,南诏国的使团下月就到,”卫胜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去一趟吧,以朝廷特使的身份,先去南诏国迎一迎使团,也算历练,那里气候温润,离京都也不远,比北境安稳得多,如何?”
  檀香在炉子里轻轻燃着,烟气袅袅升起,缠绕着父女俩的身影。
  卫锦绣望着父亲眼底的疼惜与妥协,心里那点因闹脾气生出的愧疚,混着对离开京都的期盼,慢慢漾开。
  南诏……虽不是北境,却也能离京都远些,离那些剪不断的牵绊远些。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道:“那……父亲可不能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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