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卫胜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气又笑,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真是我的冤家。”
卫胜指尖的温度还留在额头上,带着点粗糙的暖意。
卫锦绣偏过头,躲开那点亲昵,嘴角却悄悄弯了弯:“父亲最好了。”
卫胜被她逗笑,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紫檀木盒,打开,里面是枚小巧的银哨,哨身上刻着缠枝莲纹。
“这个你带着。”他把哨子塞进她手里:“南诏虽安稳,终究是异国他乡,遇着事了,吹三声,爹在京里安排的人会寻你。”
卫锦绣握紧那枚冰凉的哨子,指尖传来细微的纹路触感,鼻尖一酸,低头应道:“嗯。”
日子过得快,转眼就到了临行前。卫锦绣收拾行装时,总忍不住往窗外瞟。
她甚至让随从备好了快马,想着若是许连城真的追来,她便立刻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出城——她怕见了她的眼睛,那些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又会像春雪般化掉。
可直到行李都装上马车,随从们在门外候着,府门前的石板路还是空荡荡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卫锦绣最后看了眼皇城的方向,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
临近年关,京都早已浸在新年的暖融融里。
沿街的店铺都挂起了红灯笼,有的还在门框上贴了半干的春联,墨香混着糖炒栗子的甜气飘过来。
年货摊前挤满了人,挑年画的妇人、追着糖人的孩童、扛着酒坛的汉子,脚步声、笑语声、吆喝声搅在一起,像锅滚沸的甜汤。
卫锦绣骑着马,青灰色的衣袍在人群里格外素净。
她勒着缰绳,慢慢跟着队伍往城门走,心里像压了块湿棉絮,闷闷的。
街边的红灯笼晃过她眼前,明明是暖色调,却暖不透心底那点空落落的地方。
“驾。”
她轻轻夹了夹马腹,想走快些,躲开这满眼的热闹。
就在这时,一阵风卷着雪沫子吹过,掀动了她的斗篷边角。
她下意识地回头——说不清是直觉,还是冥冥中的牵引,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层层叠叠的屋瓦,直直落在了皇城最高的那座角楼上。
暮色正漫上来,把天空染成淡金掺着灰紫的颜色。
角楼的飞檐下,挂着盏巨大的宫灯,灯笼里的烛火被风吹得轻轻晃,暖黄的光笼着一个身影。
是许连城。
她穿着件明黄色的常服,外罩着件白狐裘,正凭栏站着,风掀起她的衣袍边角,像只欲飞的鸟。
距离太远,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卫锦绣就是知道,她在看自己。
周围的人还在走动,挑着担子的货郎吆喝着走过,抱着年货的小夫妻笑着避让,连风都还在卷着雪沫子跑。
可在卫锦绣眼里,这些都忽然慢了下来,像被按了慢放的卷轴。
货郎的脚步变得迟缓,夫妻的笑语拖长了尾音,连宫灯摇晃的幅度都大了些,慢得能看清烛火在灯罩上投下的明明灭灭。
只有她们的视线,穿过喧闹的长街,越过巍峨的宫墙,稳稳地撞在一起。
卫锦绣的马忽然顿住,她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指节泛白。
心口那团闷闷的东西,像是被这一眼烫开了个小口,暖融融的气顺着口子往外冒,带着点说不清的酸涩。
原来,她来了。
没有追上来,没有说什么,就那样站在最高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走。
暮色越来越浓,角楼上的宫灯亮得愈发清晰,像颗悬在天边的星。
卫锦绣望着那抹明黄的身影,忽然勒转马头,对着城门的方向,轻轻磕了磕马腹。
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响,重新汇入街市的喧闹里。
只是这一次,她心里那块被寒雪冻硬的石头,好像悄悄裂开了条缝,漏出点久违的暖意。
风卷着灯笼的影子,在她身后慢慢拉长,一直拉到皇城角楼下,那个沉默的身影脚边。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压下来,卫锦绣的身影早已成了远处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点,混在往来的车马里,快要看不清了。
许连城的指尖抵在冰凉的栏杆上,寒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却驱不散心头那阵熟悉的钝痛。
眼前的景象忽然晃了晃,与记忆深处的画面重叠——
也是这样一个黄昏,卫锦绣穿着同样的青灰色衣袍,骑着马出了城门,只是那时她站在东宫的回廊下,被宫墙挡着视线,连最后一眼都没敢去看。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若那日她也像现在这样,站到能看见她的地方,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只安安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卫锦绣会不会……会不会在某个回头的瞬间,看见她,然后心软留下来?
这个念头像根细针,扎得她眼眶发酸。
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落在积雪初融的青砖上,几乎听不见。
许连城没有回头,指尖依旧压在栏杆的冰纹上,直到那道黑影在身侧两步外停下,低低的声音裹着寒气传来:“殿下,寻影拜见。”
是她最信任的暗卫。
许连城的视线还胶着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声音淡得像风:“去南诏,一路跟着她。”
寻影顿了顿,应道:“是。”
“我不要她立什么功,”许连城补充道,指尖微微用力,压出一道浅痕:“我只要她平安,哪怕……哪怕什么都不做,平安回来就好。”
“属下明白!”寻影的声音重了些,带着不容错漏的坚定。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您先前让属下调查的事,有了些眉目。”
远处的车马终于彻底隐没在暮色里,连那点模糊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许连城这才缓缓收回视线,转身看向寻影。
宫灯的光落在她脸上,一半明一半暗,看不清情绪:“嗯?说。”
“戾王那边。”
寻影压低了声音。
“属下的人盯着他有段时日了,他最近在南边几个州府频繁调动粮草,明面上是为边防储备,实则私吞了不少,倒卖去了西域,赚得盆满钵满,至于养兵……暂时没发现异动,他府里的护卫还是老样子,没添新人。”
许连城的眉峰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戾王贪财,她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敢动边防的粮草,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那贤王呢?”她追问。
寻影的脸色沉了沉:“贤王倒是安分,每日只在府里读书会客,只是……他与外界的书信往来,比往常频繁了许多。”
“与谁?”
寻影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属下的人截了几封,都是寻常的问安信,可总觉得不对劲,后来才发现,他有另一处传递消息的渠道,极为隐秘,属下派去的人试着靠近,反被对方察觉,折了两个兄弟——对方的身手很利落,不像是贤王府里的人,倒像是……另一股我们不知道的势力。”
“第三股力量?”许连城的眸色深了深,指尖在袖中蜷起。
前世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戾王掌户部,贤王拢文臣,明里暗里斗了这么多年,她早已摸清底细,何时冒出来第三股?
“是。”寻影点头:“对方很谨慎,只在传递消息时露过几次痕迹,除此之外,查不到任何踪迹。
寒风卷过角楼,吹得宫灯晃了晃,光影在许连城脸上跳跃。
她沉默了片刻,道:“继续查。无论是什么人,藏在暗处总是麻烦,尽早揪出来。”
“是!”寻影应声,又道:“那卫大人那边……”
“不必惊动她。”许连城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你只需护好她,其他的事,不必让她知晓。”
寻影领命,躬身退下,身影很快融入墙角的阴影里,像从未出现过。
角楼上只剩下许连城一人。
风更冷了,卷着雪沫子打在宫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重新靠回栏杆上,望着卫锦绣离开的方向,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脑子里却忽然闪过一个被忽略了很久的念头——前世,卫锦绣最后是回来的。
在父兄战死后,在八王逼宫的乱局里,她带着一支亲兵,从边关杀回京城,护在了她身前。
可她从未问过,那时京中已乱成一锅粥,边关离得那么远,消息传递极慢,她是怎么知道京中变故的?
又是怎么在短短半月内,集齐一支亲兵杀回来的?
第17章 南诏
那时她被内乱搅得焦头烂额,只当是卫锦绣本事大,如今想来,处处都是疑点。
尤其是寻影刚说的“第三股力量”……
许连城的指尖猛地收紧,栏杆上的冰纹硌得指腹生疼。
难道前世卫锦绣的归来,背后还有别的隐情?那股连她都查不出的势力,和卫锦绣之间,又有没有关系?
夜色沉沉,将皇城裹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