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卫锦绣是真懵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望了望许连城,喉咙动了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臣……臣何时吼您了?”
  方才她不过是皱着眉问了句“作何”,声调都没高过半分,怎么就成了“吼”?
  许连城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眼圈更红了些,攥着暖手炉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泛白:“方才在殿外,她拉你的手,你都没躲得那么快!我不过是走近些,你就皱眉,还问我‘作何’——你就是护着她!”
  她的声音带着点发颤,尾音微微上扬,像是被人抢了心爱物件的小姑娘,哪还有半分方才在许婉玉面前的凌厉?
  卫锦绣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莫名一软,那些因被逼近而升起的慌乱,竟悄悄散了大半。
  廊下的风还在吹,雪粒打在玄色劲装上,簌簌作响。
  卫锦绣张了张嘴,想说“臣没有”,可对上许连城那双亮得惊人、却又盛满委屈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仔细回想了想,方才许婉玉搭她手臂时,她确实只是微微侧身,而方才许连城走近时,她好像……是真的下意识皱了眉,还后退了。
  “我……”卫锦绣挠了挠头,语气不自觉放软:“我不是故意的。”
  许连城却不依不饶,往前又凑了半寸,两人的呼吸几乎要交缠在一起。
  她能闻到卫锦绣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雪的清冽,是和旁人都不同的味道。
  “那你就是对她不一样!”她咬着唇,像是在控诉什么天大的委屈:“她碰你你就忍了,我靠近你你就躲!”
  卫锦绣被她堵得没话说,只能愣愣地看着她。
  眼前的公主,褪去了那层清冷的壳,竟露出这样鲜活的一面,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一点红梅,带着点执拗的艳。
  她忽然觉得,方才那点被冒犯的不适,竟变成了别的什么,像心口被羽毛轻轻扫过,有点痒,又有点暖。
  “我没有忍她,”卫锦绣终于找回思路,声音放得更轻:“只是觉得……不必太较真。”
  她顿了顿,看着许连城依旧委屈的脸,补充道:“方才是臣反应过了,殿下别气。”
  许连城盯着她看了半晌,见她语气诚恳,眼底的水汽才慢慢退了些,却还是板着脸:“那你以后不许躲我。”
  卫锦绣一怔,随即点头:“……好。”
  卫锦绣望着她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知何时竟有些发烫。
  雪还在下,可廊下这点小小的插曲,却像给这寒冬添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风似乎小了些,檐角的铜铃又响了几声,叮咚悦耳。
  许连城这才满意地往后退了半步,松开了攥得发烫的手炉,转身往寝殿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还愣在原地的卫锦绣:“进来暖暖手再走,外面冷。”
  雪还在下,可廊下这点小小的插曲,却像给这寒冬添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进了房中,暖意裹挟着炭盆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倒衬得廊下的风雪愈发清寒。
  许连城径自走到桌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桌沿,侧脸隐在烛影里,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分明还带着气。
  卫锦绣立在离桌边两步远的地方,垂着眼,衣袍下摆沾了些雪水,正一点点洇开深色的痕。
  屋子里静得很,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细碎的火星,噼啪轻响。
  许连城不说话,卫锦绣也便站着,指尖在袖中悄悄蜷了蜷,终究还是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怕惊散了屋里的暖。
  “她与我说想和二哥认识一下,并无其他意思,我也没有向着她,或与她亲近。”
  她说着,慢慢蹲下身,半跪在许连城面前,仰头看她的模样,竟和幼时闯了祸求原谅时一般无二——那时她总爱这样仰着脸,眼睛亮得像含着星,任谁见了都生不起气。
  许连城的目光落在她微抬的脸上,烛火在她眼底晃了晃,方才冻住的神色终是松动了些。
  她别过脸,伸手揪住卫锦绣的衣袖,指尖正按在那块污渍上,语气仍带着点硬邦邦的别扭:“脏了,扔了吧,明日我让人给你送一件更好的。”
  卫锦绣顺着她的力道看了眼衣袖,轻轻点头:“好。”
  这声应得太顺,反倒让许连城心里又泛起些说不清的涩。
  她忽然伸手,轻轻捧住卫锦绣的脸,指腹蹭过她微凉的脸颊,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容错辨的执拗:“只有我才能与你那般近,可记住了?”
  卫锦绣的睫毛在她掌心颤了颤,眼底的光忽明忽暗,藏着些说不清的东西。
  她没说话,只是慢慢直起身,动作轻得像一缕烟,方才那点亲昵的温度仿佛瞬间散了。
  她退后半步,垂手立好,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殿下,你我君臣有别,幼时的亲近总不适合现在的身份了。”
  话音落时,炭盆里的火星又爆了一声,屋里的暖似乎都跟着滞了滞。
  炭盆里的火星落下去,化作一点暗红,屋里的暖意像是被什么东西牵住,慢悠悠地晃了晃。
  许连城的目光落在卫锦绣低垂的眼睫上,那片阴影遮了她眼底的情绪,只看得见她抿紧的唇线,带着惯有的克制。
  她执壶的手顿了顿,温热的茶水注入白瓷杯,漾起细碎的涟漪。
  “你刚刚那模样,明明还像小时候讨饶时那样,眼睛亮晶晶的,怎么转脸就生分了?”许连城的声音放得柔了些,像怕惊散了什么:“锦绣,我不喜欢这样。”
  卫锦绣的指尖在袖中蜷了蜷,没接话。茶盏被推到她面前,氤氲的热气拂过她的手背,暖得有些烫。
  “你说得对,君臣有别是该守。”许连城忽然叹了口气,指尖在杯沿轻轻敲着:“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总觉得,我与你之间,该比旁人更近些。”
  她抬眼望过去,目光亮得像雪地里的星:“锦绣,你知道的,你对我很重要。”
  “很重要”三个字像三颗小石子,砸在卫锦绣心湖深处,荡开一圈圈沉缓的涟漪。
  她喉间发紧,低低唤了声:“殿下…”
  “嘘——”许连城笑着打断她,指尖在唇边比了个轻的手势,眼底的执拗藏进笑意里:“别总说这些,这几日清闲,不如我们去后山转一转?那里的梅花开得正好,你不是说最喜欢野梅的清冽么?”
  卫锦绣抬眼,撞进她盛满期盼的眸子。那里面映着烛火,映着她的影子,像极了幼时两人偷溜出宫,在梅林里追着蝴蝶跑时的模样。
  拒绝的话明明已经到了舌尖,被牙齿咬了咬,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她轻轻点头,声音轻得像落雪:“好。明日我把事安排妥当,便来接殿下。”
  许连城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烛芯,连带着屋里的暖意都仿佛鲜活起来。
  “好,我等你来接我。”她应得轻快,尾音里带着点藏不住的雀跃,又像是怕她反悔似的,补了句:“就我们两个,不带旁人。”
  卫锦绣没再应声,只微微颔首。许连城这话里的深意,她不是听不出,只是此刻心头乱得很,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告辞出门时,廊下的雪还在下,落在肩头,凉丝丝的。
  卫锦绣抬头望了望,铅灰色的天幕低垂,雪花大朵大朵地飘着,把檐角、阶前都染得一片白。
  方才被茶气烘得微热的眼底,不知何时已漫上一层寒意,像被这漫天风雪浸过,一点点凉透了。
  她拢了拢衣襟,转身踏入风雪里。
  身后屋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在窗纸上,像个温暖却抓不住的幻影。
  第15章 生辰
  后山的雪落了整夜,此刻漫山遍野都裹在素白里。
  松枝被压得沉甸甸地弯下腰,偶有风吹过,便簌簌抖落一片雪沫,在日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脚下的路被雪盖得严实,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轻响,是这寂静山林里唯一的声音。
  远处的山坳里积着未化的冰,像面镜子,映着铅灰色的天,倒添了几分清旷。
  卫锦绣走在左侧,离许连城半步之遥,眼睫上沾了点雪粒,望着前路时,侧脸的线条被冻得愈发清晰。
  许连城的目光偶尔落在她发间,那里落了层薄雪,像撒了把碎盐,她想伸手拂去,指尖抬到半空,又悄悄收了回去。
  到了那块背风的大石头旁,卫锦绣解开随身的包裹,取出软垫铺好。
  料子是去年许连城赏的云锦,暖融融的,此刻垫在冰凉的石上,倒成了这冰天雪地里一点妥帖的暖。
  “殿下,外面冷,不宜久留,看一会儿臣就带您回去。”
  她的声音被风吹得轻了些,带着惯有的稳妥。
  许连城坐下时,指尖碰了碰软垫,温软的触感透过指尖漫上来。
  她抬头看卫锦绣立在雪地里,灰蓝色的衣袍与周围的白融在一起,只露出张素净的脸,便忍不住笑了:“好,与你待一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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