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想起太后昨夜说的最后一句话:"帝王的刀柄,不该系着私情。"
三日后大婚的圣旨宣读时,许连城望着空无一人的右相之位,突然听见殿外传来甲叶摩擦声。
卫锦绣身披玄色战甲立在丹墀下,雪花落满肩甲,手中捧着的兵符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宛如三年前那个雪夜,她捧着平叛捷报跪在阶前。
说:"臣为陛下守国门,亦守......这万里江山的清静。"
乾元殿的鎏金兽首香炉里,龙涎香正燃到最旺处,烟缕却在半空凝作愁云。
许连城捏着案上的请命书,素白宣纸上"臣请戍边"四字被指腹碾得发潮,墨痕晕开的褶皱里,分明嵌着卫锦绣昨夜未干的泪痕。
"你要走?"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撞在龙纹柱上,惊飞了梁间栖息的雨燕。
卫锦绣垂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肩甲上的冰凌正簌簌融化,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水痕。
"突厥斥候已在边境集结。"她的声音比殿外的风雪更冷:"臣昨夜接到八百里加急......"
"我是问你,你要走?"
许连城猛地将请命书拍在案上,震得青铜镇纸砸出闷响。她望着卫锦绣紧抿的唇线。
"连城......"
卫锦绣忽然抬眸,烛火跌入她眼底的寒潭,漾开细碎的金芒:"你我如何有的选?"
这句话让许连城想起昨夜宗嗣殿的长谈,太后将赤金点翠步摇簪在她鬓边,说"帝王的发间不该系着私情",而步摇上的珍珠恰好落在卫锦绣呈来的边疆舆图上,每颗都像催征的鼓点。
许连城却无名的恼怒,她站起身:“卫锦绣!朕再问你!是否要走!”
许连城明明知道这是她们无可奈何的选择,卫锦绣先一步选择牺牲自己,牺牲了她们爱情,却还是让她恼怒,可为什么恼怒呢。
明明她自己也做不了什么,是啊,她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昨夜太后的话仍犹在耳,她突然熄灭了怒火,却也固执的不肯放开卫锦绣。
“卫锦绣,你就是个懦夫!”
许连城明白自己明明没有资格指责她,自己才刚刚选择了择夫。
或许是只有在卫锦绣面前自己才能放下帝王的身份担子像小时候一样撒泼打滚,她竟无理取闹的与卫锦绣大吵了一架。
许连城自知理亏,转身离去,气鼓鼓的坐在寝殿中,婢女走来小心翼翼的伺候,她三番两次让人将殿门开了又关,怕那人不来,卫锦绣会来哄她的,万一进不来怎么办。
卫锦绣立在原地的身影渐渐模糊在烛影里。
许连城攥着屏风上的流苏,听见那人甲叶摩擦的声响渐行渐远,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尖上。
更漏滴到五更时,她终于忍不住掀开殿门,风雪卷着碎玉般的雪粒扑在脸上,却只看见空荡荡的长廊,宫灯在风雪中明明灭灭,是卫锦绣昨夜欲言又止的眼。
寝殿的铜鹤香炉换了三次香,许连城盯着案上冷透的莲子羹——那是卫锦绣最爱的甜点,她特意让御膳房加了双倍的糖。
“陛下,卫将军,走了。”
"传旨,"她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宇里带着异样的沙哑:"将大婚的喜报,分三批送往军中。"
你会为了我回来的…对吗…卫锦绣…
第4章 身死
婢女惊得抬头,却见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眼中没有半分喜气,只有风雪过后的沉寂。
当第三批喜报送出宫时,许连城收到的只是大军已经出关的消息。
“终究,还是不行吗…”
殿外传来钟鼓齐鸣,那是宣示大婚旨意的信号。
许连城缓缓起身,任由婢女为她披上明黄嫁衣,凤冠上的珍珠垂落眼前,模糊了案上那片枯槐的影子。
她想起昨夜卫锦绣留在兵符下的字条,说"臣守国门,亦守陛下心中的清静",可此刻她才明白,有些清静,是用万里江山的孤寂换来的。
红墙琉璃瓦上的雪尚未化尽,百子千孙的红绸已从午门垂落至坤宁宫。
许连城坐在凤辇中,透过流苏望见夹道百姓抛来的五谷,金黄的谷粒混着碎红纸屑扑在明黄轿帘上,好似溅在她宫装上血点。
仪仗行至承天门时,檐角铜铃突然齐鸣。
她掀起轿帘一角,看见崔浮站在丹墀下,绯红官袍上的仙鹤补子在阳光下泛着金线,而他身侧的崔进尹穿着簇新的喜服,袖中却捏着枚暖玉——那是昨日她赏的,只因那玉色像极了卫锦绣常戴的螭纹佩。
"陛下,该跨火盆了。"
喜娘的声音刺破思绪。
许连城望着跳跃的火苗,恍惚又见卫锦绣在边境燃起的烽火,直到喜娘扶着她跨过火盆,凤冠上的珍珠簌簌轻颤,惊落了发间那支卫锦绣送的白玉簪。
坤宁宫的喜烛燃到第三柱时,崔进尹捧着合欢酒的手还在发抖。
"臣……臣敬陛下。"
少年郎的眼睛亮如星辰,映着满室红妆,却照不进许连城眼底的寒潭。
她接过玉杯时,指腹触到杯沿的缠枝莲纹——那是卫锦绣亲手为她刻的,说"莲心虽苦,终有花开时"。
酒液滑入喉间的刹那,眼前突然闪过卫锦绣的脸。
那人站在烛影里,玄色官服上染着未及擦去的血,却仍含笑替她簪花,说:"连城,待天下大定,臣陪你去看江南的莲塘。"
许连城猛地仰头饮尽杯中酒,温热的酒液混着冰凉的泪,砸在喜服的凤凰纹上,洇出深色的痕。
"陛下……"
崔进尹的手刚触到她的肩,便被她冰冷的眼神冻在半空。
"放肆。"
许连城起身时,凤冠上的流苏扫过崔进尹的脸颊。
崔进尹却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许连城。
“可是陛下,我们已经…”
许连城却冷冷的落下一句话:“这场婚姻只是权宜,你我都明白,就别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夜深了,睡吧。”
许连城去了书房,守住清白,这是她唯一可以为卫锦绣能做的事。
崔进尹怒不可遏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独自发火。
她望着窗外沉沉夜色,想起卫锦绣临走时留在兵符下的字条,说"臣守国门,亦守陛下一世清静",如今这清静,竟是用万里分离换来的。
书房的铜漏滴到五更,许连城握着卫锦绣留下的兵书,指尖抚过书页间夹着的枯槐叶。
此刻叶边已碎成齑粉,正如她与卫锦绣之间,被一道圣旨碾得粉碎的光阴。
黎明时,她昏昏沉沉的睡去…
朦胧中她看见卫锦绣立在风雪里,玄甲上插满羽箭,却仍朝她伸出手。
她努力奔跑,她想要拥抱这夜思夜想的人。
却始终跑不到这人身前,她们之间仿佛隔着天堑无涯。
"锦绣!"
她猛地起身,却撞翻了案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兵书上,晕开的墨迹里,卫锦绣的脸渐渐透明。
"你我今生……无爱也无恨了……"
那人的声音混着风雪传来,许连城拼命想去抓,却只握住一捧冰冷的月光。
许连城拼命呐喊:“卫锦绣!锦绣!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
"陛下!边关急报!"
太监破门而入时,许连城正望着落地的茶杯发怔。
碎瓷片在晨光里闪着寒光,像极了卫锦绣最后留给她的那封信,信中只有一片枯槐叶,却没写北境的风雪有多冷。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摊在御案上,朱砂批注的"力战殉国"四字被指腹碾得发潮。
许连城望着战报末尾那句"卫将军身中十七箭,犹立城头",忽然想起昨夜梦中卫锦绣身上的血洞。
北境的风沙卷起卫锦绣的披风时,她正望着南方的方向。
十七支羽箭穿透玄甲,冰冷的箭头在体内绽开剧痛,却抵不过心口那道无形的伤——许连城大婚的喜报,此刻该到中军帐了吧。
心腹将士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听见她喉间溢出破碎的呢喃,混着血沫的字句散在风里,最终只凝成一句。
"许连城……我不爱你了……"
檐角铁马在夜风中叮咚作响,恍惚又是那年雪夜,卫锦绣浑身落雪地闯进来,
说:"臣来迟,陛下受惊了。"
可这次,她再也等不到那人掀帘而入,说一句"臣回来了"。
乾元殿的檀木窗棂积了七层灰,许连城将自己锁在书房的第七日,连檐角铁马的声响都已听不见。
案上的兵符覆着蛛网,旁边是卫锦绣留下的枯槐叶,被她反复摩挲得只剩叶脉,像极了她腕间暴起的青筋。
吴道子撞开殿门时,熏香早已燃尽,只有腐烂的墨汁味在空气中发酵。
许连城趴在床沿,玄色常服拖在地上,沾满了打翻的茶渍与血痕。
她盯着窗外那株卫锦绣亲手栽的槐树,干裂的唇瓣翕动,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碎瓷般的沙哑:"我去找你......好不好......别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