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被发现了。
  第134章
  新年过后,春日的枝丫在树梢探出第一点新绿时,他们意外地在春日忙碌起来。北境用兵大多在秋冬,草场褪去,没了赖以生存的命脉,北戎才会与他们为难。
  春日大动干戈,可以称之为狼子野心。
  关月如实陈述,心中则不禁感慨人家能打的人可真多,怎么打废一个还有一个、死了一个又来一个,简直像蝗虫。
  他们人有点不够用。
  温朝见状表示他已经没事了,但被叶漪澜和魏乾骂了一顿,只好作罢。关月看了好一会儿热闹,而后让他还是去练兵。温朝回想起那群小孩儿,只觉得打仗真是个美差。
  南星敲过门道:“姑娘,陛下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关月应了声:“所以这些积年的宿敌近来都很不安分,想在我们内里乱成一团的时候趁火打劫。”
  “陛下身体是不好,但手段却越发凌厉了。”南星道,“朝中如今人人自危,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等之后宁王……他只消略施小惠,就能轻易收拢人心。”关月道,“陛下这是全然将自己当作柴薪。”
  温朝这时候走进来,南星行过礼告退。
  “有件事。”温朝稍顿,“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说与你。”
  关月怔了怔:“什么?”
  温朝斟酌着词句:“微州那边……少将军和夫人得了个小公子。”
  关月笑笑:“这是好事呀,有了这个小孩儿,煦儿的事情他们能淡忘一些。”
  “她……”温朝沉默良久,“夭夭,这孩子的母亲,已经不在了。空青早上得信,实在不知道如何同你说,你——”
  关月比他预想中冷静很多:“怎么回事?”
  出事的时候,微州同样内外交困。
  吴子矜一直心绪不宁,不肯自己留在微州,于是褚策琤去打仗时带着她。
  褚定方上了年纪,虽未曾受什么刑罚,但牢狱一遭依旧病得不轻,只能派人给小儿子传信,要他去帮忙;但那时褚策祈正在端州,同试图乘虚而入的劲敌撕咬。
  等他收了信赶过去,边城已然失守,守将临阵脱逃,被就地正法。城中妇孺尚在,城下将士不敢擅动,便愈发焦躁不安。
  吴子矜出身名门,在此境地下脊梁不曾弯曲半分,顶着九个月的肚子坚定地挡在了老弱妇孺身前。或许是她的勇气太令人敬佩,竟没有一个人弯下腰求饶。
  被带上城墙之前,她温柔地笑着,轻轻抚过孩子毛茸茸的小脑袋:“你要勇敢。”
  小女孩儿眼里闪着泪花,抱着她不肯松手。
  吴子矜握着小姑娘的手,轻轻停在自
  己圆滚滚的肚子上:“你看,弟弟妹妹都没害怕哦。”
  她又一次对满眼恐惧的女孩儿道:“你要勇敢。”
  “祸不及平民。”她的脊梁挺得很直,“我跟你们走。”
  城墙的烈风扬起她的衣角。
  站在这里,其实看不清城下任何一个人的面容,但她还是一眼找到了自己的爱人,想起了他们那个无辜的孩子。其实他们不曾彼此责备,只是一腔怨愤无处宣泄,最终都留给了与自己亲近的人。
  她不哭、不闹、不求饶。被风吹起的发丝挡住她的眼睛,将不知何时盈满眼角的泪珠抹开,恍惚间瞥见那个一身红妆的姑娘。
  她离家远嫁,在烛火中惴惴不安,被洒了满床的红枣桂圆硌得生疼也没有动一下,想到一会儿她日后的夫婿可能喝了很多酒、想起母亲的再三嘱咐,就无法控制的感到害怕。
  但来人没有一身酒气,停在她跟前时,挡住了昏暗的光,她只能模模糊糊瞥见一个高大的影子。
  他隔着盖头看了她好久,含着笑对她说:“你坐在这些东西上面,不疼吗?”
  她很乖地如实回答:“疼。”
  但她不敢乱动,怕被人说没规矩。
  “点心怎么不吃?”
  “不饿。”
  其实也是怕被人说没规矩。
  “你别紧张。”他轻笑道,“我又不吃人。”
  她的脸腾一下红透了。
  出嫁前嬷嬷给的盒子摔在地上,盖头也跟着掉下来,里头小册子摊开来,不可言说的画面即刻撞入眼帘。
  偏偏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将它捡了起来。
  她的脸更红了,甚至有点想死。
  他还随手翻了翻。
  ……能不能别看了!
  “你叫什么?”
  他明明知道,这就是没话找话。
  但她还是红着脸小声回答:“吴子矜。”
  “我知道,我是说小字。”他似乎觉得有点冒犯,“不想告诉我也无妨,那我叫你什么?夫人?还是子衿?”
  “都可以的。”她的脸更红了,声音小得听不清,“……我叫袅袅。”
  “好,袅袅。”他说,“你别怕,要不要吃点东西?”
  后来他总说她太瘦,一天到晚变着法儿哄她吃东西。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胖,很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察觉不对劲。
  哪有人只胖肚子的?
  战事起时她已经显怀,比从前粘人很多,一点儿小事都能勾出她的眼泪。算着日子她生产时他不在,她想着想着觉得十分委屈,于是在城门口一个劲儿掉眼泪。
  “别哭了。”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轻轻吻了她的额头,“我尽量赶回来。”
  但他最后还是没赶回来,她抱着皱巴巴的小孩儿,给他起了名字——煦。侍女同她开玩笑,说少将军回来不高兴怎么办?
  她逗着小孩儿道:“谁让他不回来,大名小名都不让他起了。”
  她的孩子从咿呀学语到软绵绵喊娘亲,从学步到能飞一般扑进她怀里,从粘着她要一起睡到自己拥有一间小屋子,从受了委屈跑回家哭到壮着胆子凶巴巴对别人说谁也不许欺负我娘……
  她记得好清楚。
  她不顾一切撞上面前那把刀。
  竟然比她生孩子的时候还要疼。
  她的煦儿那么小,应该很想娘亲吧?
  那她就去陪陪他好了。
  “她这一撞,怒火成了士气。”温朝稍顿,“孩子已经九个月了,大夫说可以……少将军下不了这个决心,最后是褚小将军下决断,让大夫把孩子——”
  他斟酌道:“取出来了。”
  关月知道,吴子矜会希望他们这样做,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活着。但那时的褚策琤看着被开膛破肚的妻子,会想些什么?
  这个在世人眼中很不吉利的小孩,会成为他思念的寄托,还是噩梦的存续呢?
  “少将军给起了名字。”温朝道,“叫晏舟。”
  “那是之前他们给煦儿取名的时候,嫂嫂亲自拟的。”关月轻叹,“还是给孩子备一份礼吧,回头差人送过去。”
  —
  春夏之交,频繁的战事终于告一段落。能停下来的喘口气的同时,叶漪澜同他们辞别,说要去行医济世。
  “他身体已经养好很多了。”叶漪澜说,“你盯紧一点,别让他乱来,我会时不时回来看一眼的。”
  “还是多谢你。”关月道,“每年你都要出门的,已经是麻烦你了。”
  “也不用这么说。”叶漪澜笑笑,“在哪儿行医不一样?更何况我是个自私的人,旁人的生死自然没有你的事重要,便是他处人命关天非得我去不可,那也与我不相干,我还是会留下来陪你的。”
  “多谢。”关月道,“一路小心。”
  “我又不是第一回出门,你别用这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眼神看着我。”叶漪澜道,“我方才去交代他谨遵医嘱,你家那位不省心的道有事同你说,你就别送我了,万一要紧呢?”
  关月:“……”
  本来也没打算送她,又不是不认路。
  关望舒正在书房乖巧地读书写字,温朝手里有张写满字的纸,应该是小孩儿写的,虽不多好看,但比之从前已是可喜可贺。
  “叶大夫走了?”
  “嗯。”关月站在一旁看了会儿侄儿写字,“听说你找我?”
  温朝将已开过的信递给她:“温怡的信。”
  关月细细看过了,将信折好放在案上。
  “是女儿呀……”她沉默良久,“她喜欢女儿。”
  可是女儿不好。
  温怡喜欢小姑娘,但后来她日日再乞求别这时候给她一个女儿。娶个郡主回来,好歹是在自己跟前,但把闺女嫁到怀王府去,那就鞭长莫及了。无论她届时受什么委屈,只要不关乎性命,这口气都得咬着牙往下咽。
  如今他们竟只能希冀怀王府这位小世子能被教养成一个谦和有礼、品性端正的人了。
  “她那时候烦心事太多,说小家伙比别的孩子小很多,哭声也没别人响亮,本该暂时放在侯府由兄嫂教导一段时日。”关月稍顿,“但先前陛下动过将她接进宫教养的心思,温怡还是觉得留在自己身边更稳妥。怀王府的世子,日后要是真长成个酒肉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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