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她是真心道谢,也是真心在笑,但叶漪澜却莫名鼻子发酸。
“当初父亲喜欢他,我还不乐意,后来第一次见,只觉得这人真是好看,全身上下都是我羡慕不来的书卷气。”
沧州冬日的夜色里,他们素不相识,他出言维护她。
满是烟火气的街巷中,他们提起旧事,他说自己为名为利,却每一句都在宽慰她。
去云京过年的前夕,他们为一团乱麻的亲戚头痛,他知晓她不想去,于是有意无意同她玩笑,要她宽心。
后来除夕夜她被灌了不少酒,听说回到侯府发了一通酒疯。自己什么酒品她心里很有数,但人人对她那回的荒唐事缄口不言。
很久很久之后她貌似无意地问起,才得知原来自己那晚当了女流氓。
南星还很担忧地叮嘱她:“姑娘,可不能让公子知道是我说的,他当时再三威胁过我们的,你不知道有多吓人。”
他们在云京放过天灯,她的字丑,他刻意将自己那手好字写得不成样。
他陪她去褚老帅府上、同她说起自己不省心的小妹、对她说他们不会怪你,也在最初沧州军中日复一日的琐事里,始终将平和温柔的言语留给她。
他替她教侄儿,被气得半死也不曾有过怨言。
他在她第一个没有亲人的生辰送给她一只小白猫,还特意嘱咐温怡,带关望舒去给她做一碗长寿面。
还教她编过草蝴蝶。
后来这个人的心思再也藏不住,她只当不知道。
夜晚的篝火旁,她明明心里有数,依旧装傻充愣地将他的心上人猜了个遍,唯独刻意避开了自己。
其实如今想想,那时在花楼,她明明是在不高兴,就如明灭的火光旁,她明明心知肚明。
终于
有一日,她那条紧绷的弦断了。
她喜欢定州那个学堂旁的小院、喜欢会随时跳上桌子的白猫、喜欢过年时挂满的花灯、喜欢从前明明不爱吃的长寿面。
喜欢一切的人间烟火。
喜欢那个或许以后会只属于她的人。
有人在柔和水影边问她,愿不愿意重新有一个家,说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比她更好。
在她一次又一次想退却时,他对她说,会堂堂正正地将她娶回家。
她边笑边哭,那模样实在很狼狈。叶漪澜上前抱住她:“你别为难自己了,好不好?你去服个软,他那么心疼你,服个软就没事了。”
关月摇了摇头:“漪澜,日后你不必一直留在沧州,从前不是想去行医济世吗?待天下安定些,就去吧。”
叶漪澜怔怔望着她。
“漪澜,你与我而言同样重要,我不想绊住你。”关月对她笑,“往后我的梦里会有很多人,我可以守着这些过去一个人过一辈子,不用再牵连任何人了,这样不好吗?”
叶漪澜才想说什么,就被她打断了。
“我想一个人再走走。”关月说,“你回去吧。”
第121章
雨歇,风未止,将门窗敲得作响。墨色的云依然黑沉沉压在头顶,并无半分要散去的意思。
天色一直暗着,让人辨不清时辰,等回过神,夜幕笼了半边天,很快就要黑透了。
风吹得人脸上生疼,叶漪澜逆着风走了很久,终于停下来叩门。回应她的是稚嫩的童声,推开门,只见关望舒一个人坐在书案前写字,一派刻苦用功的模样。
叶漪澜啧啧称奇。
关望舒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你找谁?”
“反正不找你。”叶漪澜翻了翻他写的字,没挑出什么错,只好放到一边,“人呢?”
“出门了。”关望舒接着写字,很无奈的模样,“我替你们劝过了,没拦住,还平白添了好几幅字。”
“你从前撒泼打滚不肯写,耗上几日也就过去了,这回竟没故技重施,看来他忽悠小孩儿果真是很厉害。”叶漪澜说,“去哪儿了?”
关望舒摊开手:“说是去找我小姑,但究竟去哪儿找了,不知道。”
他想了想,又问:“你找他有事吗?”
叶漪澜拍拍他的脑袋:“大人的事小孩儿少管,我看看你功课。”
“你又看不懂。”关望舒小声嘟囔,“你和我小姑一样,打小书就读得不好。”
叶漪澜反驳:“……我医书读得很好。”
关望舒翻开自己的书,指了最难的一处:“这儿看不明白,叶姨你给我讲吧。”
叶漪澜面不改色:“不会。”
关望舒睁大眼睛望着他,看着很无辜:“那怎么办?”
叶漪澜将他的书推远:“留着,回来问你温伯伯。”
“他要是哄不好小姑怎么办?”关望舒忧心忡忡道,“那样的话,我问他多不合适。”
“你想得还挺多。”叶漪澜从童言无忌的震撼中回过神,“你该问就问,你小姑多好哄你不知道?”
小孩儿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万一呢?”
叶漪澜安慰地拍拍他的脑袋:“没哄好我毒死他。”
关望舒大受震撼:“这不好吧?”
“你好好读书,我煎药去。”叶漪澜临走前,还不忘吓唬他,“你要是偷懒,毒药分一碗给你。”
关望舒小声嘀咕:“我原本就在好好读书,是你非和我说话的。”
随后他又问:“今天外面这么冷,我们真的不去找找他们吗?”
叶漪澜莞尔:“你还挺有良心。”
“为了我别将先生气走,从前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我听得耳朵起茧子,跟那群老头比起来,他还是对我挺好的。”关望舒嘴硬完,又小声说,“而且小姑喜欢他。”
小孩儿抬起头,一本正经道:“小姑喜欢的话,我勉强可以委曲求全一下。”
“等他们回来,你就到我这儿来。”叶漪澜说,“今儿这风,恐怕又要病了。不要命还偏凑一双,你叶姨早晚得被他们气死。”
“没有叶姨的话,他们会更不要命吧?”关望舒认真想了想,“你还是别气死了,长命百岁吧。”
“人小鬼大。”叶漪澜笑笑,“我走了,好好读书。”
—
夜色里橘黄色的灯火未熄,秋日的外裳落在身上,将关月飘向天边的思绪稍稍扯回来一丝。
“成日教训别人不加衣裳就出门,怎么自己明知故犯?”温朝在她开口前接着说,“空青不知从哪儿翻出了冬天的衣裳,温怡盯着穿好了才放我出门的。”
关月看了他一眼,那句“你不也没加衣裳”就此胎死腹中:“你还是早点回去,夜里风很凉。”
对岸灯影绰绰,萤火一般点缀了水影。
“算时日,你的文书兵部大约已经阅过。”温朝说,“事已定局,我们大概还能好好说几句话。”
夜风拂面,将她的轻语吹散:“对不起。”
“易地而处,我也没办法做得更好了,你无需苛责自己。”温朝稍顿,轻叹道,“我只是觉得你如今钻了牛角尖,拼命为难自己,着实很没必要。纵然……我们也还有袍泽之谊,往后年节时应请你喝一盏酒。”
他将方才搁在一旁的河灯递给她:“还望你珍重自身。”
灯影映在水中,被波纹打碎,仿佛一河碎星。
关月捧着他递来的河灯,看着水中的那盏渐渐漂远,只余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还要不要放?”温朝看向她,“若是不想我在这里,你可以说。”
关月微微侧首,没有说话。
“你看,又要哭了。”温朝轻叹,“你从来都不想一个人。”
关月踮起脚抱住他,将脑袋埋在他肩上,终于忍不住哭了:“……你烦死人了。”
总是在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时候变着法儿忽悠人。
但如今事情的走向与她想得实在很不一样。她原以为他们大约会气得再也不想搭理她,可如今瞧着,并不是这么回事。
温朝听了她絮絮叨叨的一番话,不禁笑出声:“我气你有什么用?夭夭,从我到军中的第一日,便知晓日后诸般艰难。纵然我与你没什么干系,这些事也不会少,你不必都算在自己头上。当初在定州拖着婚事,是不想牵累他人,可我看你也是麻烦不断,想来我们凑一双,倒很合适。”
关月小声反驳:“……你之前明明生气了。”
“你都要让我回定州去了,还不许人生气?”温朝说,“未免有点太霸道了。”
“兵部这会儿一定看过了,你总是要回去的。”关月犹豫道,“我自作主张,但如今也没有后悔。”
她仰起脸望着他:“我希望你们都平安。”
“你说这个么?”温朝拿出她亲笔所写的信,“在我这儿呢。”
关月懵了一瞬:“南星给你的?”
温朝没有回答她:“当初我在定州,冯将军便有意要我去沧州。所以纵然没有你,我也会掺和进这些事情里来,只是到如今的位子要多费些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