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叶漪澜的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起先什么也喂不进,喝了就吐,好容易药喝下去了,这一身伤又折腾人。我和林大夫商量了,灌了两碗镇痛药下去,这才能安分一会儿。”
“那东西我先前要喝,你还不让,怎么——”
“别兴师问罪。”叶漪澜说,“不多灌点镇痛的药,他能安稳睡会儿吗?血能止住?事急从权,你当他这会儿看着安静,就是真不疼了?”
关月垂着眼没有说话。
叶漪澜见状叹了声气:“药我搁在这儿,一会儿药劲大约要过了,他若是难受得厉害,就把药喝了。这药虽能镇痛安神,但不是什么好东西,等他清醒些便停了吧。”
关月应了声,听见门吱呀一声:“漪澜。”
叶漪澜停下步子。
关月起身拉着她到门外,掩上门:“你同我说实话。”
“夭夭。”
叶漪澜似乎在斟酌字句,但欲言又止的神情将她出卖了。
“没事的。”日光并不刺眼,关月却莫名有点头疼,仿佛有什么要炸开似的,“你说吧。”
“不大好。”叶漪澜稍顿,下定决心似的,“或者说,很不好。夭夭,他两次杖责都不曾好好休养,本就惧冷畏寒。牢狱是什么地方不必我多说,况且那几日恰逢阴雨连绵,又有傅二从中作梗,虽性命无虞,但落旧伤是免不了的。”
她说得委婉,但关月与她相识多年,这番说辞自是为了宽慰。
叶漪澜沉默良久,最终说了实话:“我哄你又有什么用。他本就旧伤未愈,这回定会成疾。若能好好休养便罢了,但以你们如今的处境,大约很难。往好了说只是身子弱一些,往坏了说便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若全然不爱惜自己,就只剩寿数难永四个字了。”
关月的脸色实在很难看。
叶漪澜终究心软了:“我之后寸步不离,悉心照料,也不是一定的事。但一定要让他安分些,千万别再折腾自己。”
关月垂着眼应了声,似乎有什么心事。
“同你们说这些全是白费口舌。”叶漪澜气恼道,“总之你日后盯紧他,别任由他胡来,再来这么一次,我和林大夫也不是神仙,没法一直从阎王手里捞人。”
见她低着头不出声,叶漪澜终于察觉到不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同我说?夭夭,你找块镜子照照,脸都快白成纸了!这时候无论想做什么,都一定三思。”
“没有。”关月推开门进去,合上前对她道,“让南星拿纸笔过来,我写封信。”
第119章
屋子里有点闷,关月将窗户支开一点,缓缓落笔。
一连多日的阴云散去,日光终于重回人间,在信笺上洒了一道金黄,而直到日暮西沉,也没有送出去。
天色彻底暗下来,叶漪澜端了黑糊糊看着就很苦的药过来,叩了几次门都没人来应。她推开门,看见关月坐在地上,衣摆铺在地上,趴在榻边睡着了。
叶漪澜无奈地叹气,上前轻轻拍拍她:“喝药。”
关月迷迷糊糊睁开眼问:“我也要喝吗?”
叶漪澜几乎气笑了:“不用,死了我替你收尸。”
关月很心虚地接过药喝完了。
“你放心,命的确是保住了,只是伤太吓人,睡几天也应当,不用这么提心吊胆寸步不离的守着。我瞧他如今好多了,反而是你,眼看着就要不成了。”叶漪澜没好气道,“再这么下去,我大约会因你们二位名扬天下,被奉为杏林圣手吧。”
关月自己理亏心虚,对叶漪澜近来的气性很宽容,半点儿不似从前凡事都要她拌几句嘴的模样。
叶漪澜心里很明白自个好友这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窝囊模样是心虚所致,于是抓住机会狠狠训她,将旧账从三五岁一路翻到如今,浑然不觉累地絮叨了一个时辰有余。
关月难得乖巧地坐好听训,只点头,一句也不敢多说——毕竟方才她反驳一句,原本口干舌燥不欲再说的叶大夫瞬间成了炸毛的猫,大有要同她好好分说到天明的意思。
“……你们准备吵到什么时候?”
叶漪澜回头看着他:“醒啦?”
关月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张开嘴便道:“没有吵,是她骂我。”
叶漪澜:“……”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关月:“这时候你不该关心他的伤吗?嘘寒问暖、泪眼朦胧、情深义重?”
关月点点头:“什么时候醒了?”
“没多久。”温朝说,“……大约从叶大夫说你从前骑马摔下来,不出两日又去上树开始。”
关月:“……”
若是平日,她大约会顶上两句。但温朝这会儿说话她都听不大清,一看便是在硬撑,于是她默默站起身:“我去同郡主说。”
等门吱呀一声合上,叶漪澜看着温朝,语气无比认真:“你看上她什么了?”
温朝合上眼:“……傻吧。”
叶漪澜摸过脉,将通风的窗户缝合拢:“这话我没瞒夭夭,自然也不会瞒你。这会儿她不在,不必强撑给我看,我是大夫,你伤什么样我最清楚。你呢,两次杖责旧伤未愈,身子本来就弱,这么一折腾更是雪上加霜。日后若能好好休养,便只是身子弱一些,若还是三天两头受伤,那便是大病小病不断,若你还是如现在一般使劲儿折腾自己,我就送你四个字——寿数难永。”
她将药端给他:“喝了,往后安生些吧。”
“只怕很难。”温朝说,“我尽力吧。”
叶漪澜推开门,没忍住停下道:“我如今很后悔当初劝过她,但路行至此,还是希望你陪她走得远一些。爱惜自己一点儿吧,我这话自私,并不为你,是为自幼相识的挚友。”
温朝能清醒的时间并不长,还没说两句话,就会被叶漪澜或林清或温怡灌药,随后将门窗都合上,逼他睡觉。
那药里想必加了有安神之效的东西,又或许是他的确太过困倦,大多一合眼就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多安稳。
关月一连五日都来盯着他喝药,但总是眉目低垂,除了“嗯”几乎不说别的话,还不如他醒的第一日活泼——虽然第一日也没有多活泼就是了。
于是当日傍晚,被摁着一连五日没踏出过房门半步的可怜人喝过今天的第三碗苦药,终于忍不住叫住她问:“是还有什么事吗?”
他指的是这场风波过后的麻烦事,关月心里清楚,但只是应了声:“没什么了。”
然后她就走了,又走了,仿佛多跟他说一句话天就会塌一样。
温朝在妹妹过来时问:“……她这是怎么了?”
“心情不好吧。”温怡毫不犹豫告状,“舅父之前欺负我姐姐了,娘前几日才将他痛骂了一顿。”
谢旻允在旁边煽风点火:“你之前不都改口了?”
温怡认真地看着她哥:“我觉得舅舅欺负人有点狠,她好像生气了,近来都不怎么搭理你,很有要一刀两断的意思。”
温朝真是觉得自己这个妹妹如今变了很多,尤其是这张嘴,简直被谢侯爷带偏了十万八千里。
温怡很担心地看着他:“哥,你还是赶紧哄哄吧。”
稍晚些时候叶漪澜来了。
温朝斟酌着换了个问法:“我近来招惹她了吗?”
叶漪澜很疑惑地看了他很久:“你四天前才停了镇痛药,三天前才能起身,昨儿方能在屋里走走,怎么招惹她?”
“平日不是聪明得很?果然人病着脑子会不好。她是同自己较劲呢,你多哄哄也就没事了,那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一戳就破。”
温朝闻言终于长长叹了声气:“……人都见不着,去哪儿哄?”
叶漪澜想了想,发觉关月近来是真的盯着他喝了药就走,半刻不多留。
温朝接着说:“你们还不让我出门。”
叶漪澜:“……”
她一时有些理亏,但还是清清嗓子道:“秋日风凉,吹不得。过几日再哄也是一样的,左右她又不会跑。”
温朝那想出门的火苗再次被一干大夫浇灭了。
叶漪澜临出门前,还不忘嘱咐他:“若是伤养不好,那大概就是真的这辈子都哄不好了,所以烦请谨遵医嘱,再安分几日。”
一日晌午时分,天高云淡,朗日和风,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门“嘭”一声被撞开。
温朝望着摔趴在门口的小孩儿:“你在定州养了些时日,预备以后当山匪了?”
关望舒一骨碌爬起来,坐在地上堵着门,气鼓鼓看着他:“小姑心情不好,都不理我,是不是你气的?”
温朝气笑了:“不是。”
他如今都出不了这个门。
关望舒的脸皱巴了好一会儿,而后坚定道:“我觉得就是你。”
温朝点头:“行吧,是我。”
关望舒:“……”
这改口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温朝冲腮帮子鼓鼓的小孩儿招招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