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关月抬头看蒋川华:“……她这么聪明你知道吗?”
  蒋川华笑着点头:“如今知道了。”
  “至少程柏舟他们家的事……”庄婉撑着下巴想了好久,“这个罪责你是逃不过的,但程柏舟的罪过还没深究,他这么多年桩桩件件,真论起来就算不至于株连九族,也得落个满门抄斩,只不过是死法不太恰当罢了。”
  “到时候太子殿下肯定会找个恰当的时候说是自己许了你程柏舟的性命,你和谢侯爷只需将老侯爷和关大帅并少将军的战功从头数到尾,反复哭诉自己的辛苦和愤恨,再说说你那侄儿有多可怜,见机行事地呛他们几句,大抵就能全身而退了。毕竟南境为孟将军而来,但的的确确背上了叛军之名,为首的将领无论如何都要杀。你杀程柏舟同样为仇怨,却是救兵,这时候对你太苛责,一众武将岂不寒心?”庄婉抱着她,言语中不无担忧,“我只怕你忍不住非要同他们争个是非对错,反而被人牵着走。”
  关月点头:“我知道了。”
  庄婉忽然认真地问:“对这那群气人的老家伙,哭得出来吗?”
  关月沉默了会儿:“能吧?”
  “哭不出来就掐自己吧。”庄婉说,“你若是太镇定,他们反而心里不安,不肯轻易放过你了。”
  她们说话的功夫来了人。
  “太子殿下有请。”
  第117章
  云还没有散,关月抬头看了很久,而后轻声吩咐南星:“去请谢侯爷。”
  南星应了声,匆匆向远处去。
  子苓担忧道:“姑娘要不要换身衣裳?叫他们瞧见,又是一通口舌。”
  “不必。”关月说,“就这么去。”
  庄婉明白她的心思,差人去找了些点心来:“我知道你没胃口,但多少吃一点,今日指不定折腾到什么时辰呢。你若再病倒了,只怕有人忍不住要趁机为非作歹了。”
  门外文奂已等候良久,瞧见关月一身血污,面颊上还挂着伤,躬身劝道:“将军还是换身衣裳。”
  “那我便不去了。”关月缓声,却极坚定,“文公公只管这般回禀就是。”
  文奂自是不能白走一遭,于是微微侧身,意思是要谢旻允劝劝她。
  谢旻允几步下了阶:“走吧。”
  文奂没法子,只好叹了声气领着他们往宫里去。
  朱墙、金殿、琉璃瓦,世间繁华皆在此一隅。可温怡每每从宫里回来,总会同她说皇后娘娘并不高兴。付衡亲口同她说,自己不喜欢这里,他那贵为太子的兄长同样不喜欢。
  关月还十三岁的时候,沧州来过人,是个说话吵得人头疼的老太监。那天父亲气得将书房砸了大半,第二日兄长亲自将黑着脸的老太监送走了。
  后来她为着亲事和父亲闹脾气,才听兄长说,那时来人是为她的婚事。其他的无论她如何撒娇,兄长都不肯再说。
  那老太监走后,父亲一月之内风驰电掣地同西境敲定了她的婚事。
  如今细细想,她那时尚未及笄,父亲先前还说想多留她几年,省得少不知事被人欺负。
  那年选秀,她便因婚事已定,未曾到过云京。
  关月和谢旻允并肩立在金殿外。
  “当初我还在想,嫁人有什么好?纵然将全天下的好儿郎都捧到我眼前,只怕那时我也瞧不上。”关月垂下眼,“他自个顶着天,半个字没同我说,哪怕火烧眉毛,也不曾违逆过我的心意。”
  可她那时只觉得父亲啰嗦,来来回回挑了个遍,她明明一一否了,父亲还非得追着她问个一二。
  “斐渊。”她说,“我真是很任性,如今也是。”
  “温怡同我说,我们还在公府时云深醒过一次,第一句便是问你。”谢旻允看着她,少时胡闹的记忆久远的仿佛藏在雾里,“夭夭,还有很多人在等你,别怕。”
  “我没有怕。”她望着金殿,“斐渊,他那么多伤,实则没有多少是在战场留下的,都是在这里。我们偏还不能停下,要拖着一身伤病为里头这些人去拼命,我如今是觉得,很不值得。”
  “太子殿下是个好哥哥。”谢旻允说,“付——宁王殿下有东宫和贺太傅教导,还有皇后娘娘时时提点,会是个贤明之人。”
  文奂的身影再次出现,他们默契地住了口,抬步向殿内走去。
  李永绥站在最首,温和道:“父皇近日龙体欠安,诸位大人又不肯多等,只好冒昧将二位请来。”
  谢旻允行礼:“太子殿下言重。”
  “平日里自是言重,今日不是。”李永绥目光转向关月,“温将军的伤如何了?”
  关月并不给他留什么情面:“不好。”
  殿上顷刻炸了锅。
  四面八方的声音一齐涌入耳中,无非是说她无礼、狂悖、不将天家放在眼里之类的话。
  李永绥却似没察觉到她的气性,依旧温和道:“若有什么缺的,尽可差人去东宫要,是否需要本宫请太医去瞧?”
  “不必。”关月还是很冷淡,“殿下今日,无非是为尚书府和国公府。臣只问一句,若论罪,他们当如何?”
  李永绥说:“自是难逃一死。”
  “程柏舟多年在其位而不谋其政,反而招致诸多祸端,他的罪过若一一论起,只怕满门抄斩都是轻的。”关月看着他们,眼底是彻夜未眠所致的血丝,“既如此,臣何罪之有?”
  这番言论自是荒唐至极。
  朝臣激愤之后,发觉太子一言未发,便纷纷将目光投向公府长子傅远山。既是苦主,讨个说法也应当。
  “傅二一门昨日已自族谱除名,与国公府无甚干系。”傅远山说,“论罪他一门上下难逃一死,如今这般,算是偿还了。”
  公府要隔岸观火,殿上众人当然不肯应。然傅远山再不肯多说一个字,任由他们公府的祖宗都拉出来阴阳怪气了一番。
  “国有国法,纵然程柏舟罪孽深重,也轮不到她来报私仇!”
  关月忽然笑了声。
  “殿下,臣父兄死在沧州,为国捐躯,从前大大小小的战功能数上三天三夜。臣一个人撑着北境,倒未曾听闻这殿上哪位大人出过力,反而纷纷惦记着我的婚事,怀的什么心思,可谓路人皆知。臣那小侄儿尚年少,双亲不在,也从未听说哪位大人关照过。”关月稍顿,沉下声道,“这时候你们同我说国法!程柏舟当初做的事,难道真同诸位没半点干系?凡事得有个先后!诸位若想论我的罪,得先把自个的那点烂事说清了!”
  “你这便是含血喷人!若真有什么,你只管拿到殿下跟前来分说!”
  关月轻轻合上眼。
  且不说那时她心思不定,没留下什么证据,即便有,东宫也不会由着她胡来,容她杀一个罪魁,已经是很宽待了。
  关月看向一直不发一言的太子。东宫一向言出必行,当
  初既应下了,便是有把握保她全身而退。
  只是如今群情激愤,东宫要如何回护呢?
  关月垂下眼,或许她会被当作弃子,但至少大仇得报。
  也算圆满。
  —
  关月和谢旻允才出门没多久,庄婉已在院里来回转了几圈。
  “不行。”庄婉上前拉着将蒋川华的衣袖,“我们也去。”
  蒋川华安抚地拍拍她手背:“没有传召,我们进不了宫。”
  “我知道。”庄婉抬头,水灵灵的眸子里透着坚定,“就去宫门口,等着她。温将军的伤多得是人挂心,不缺我一个,但小月如今没有人陪,我得去等她。”
  方入秋的时节,一连几日不见晴是常事。黑沉沉的云压在天际,也重重压在人心头。
  庄婉在宫门外等,无论如何也不肯回马车里。蒋川华拗不过她,只好将自己的披风也系在她肩上。
  她觉得自己等了很久,但紧闭的宫门始终没有动静。身后忽然有马车声,庄婉回身——她认得,那是宣平侯府的马车。
  温怡下马车,怀里揣着个木雕盒子,回身去扶傅清平:“母亲当心。”
  “娘还没老到那个地步。”傅清平接过木盒子,“你一会儿去皇后娘娘那等着。”
  温怡点点头,虽然从旧事中就可以窥见母亲当年的厉害,但还是难免担忧:“这些都是父亲当初留的,娘拿着去可合适吗?”
  “你爹爹实在不愿再涉朝堂了。”傅清平说,“况他如今身无官位,去人跟前翻旧账着实不大妥当。”
  她看见几步之遥的庄婉和蒋川华:“今日风大,快回去吧。”
  庄婉行了礼:“我等等她。”
  傅清平颔首,将庄婉的披风拢了拢:“别站在风口。”
  顾容宫中的人已在宫门处候着,温怡随她去未央宫,傅清平却与她分道,向大殿的方向去了。
  文奂正在殿外,傅清平同他见了礼:“文公公,烦请通禀。”
  “郡主这是?”
  “我有一些陈年的旧事,想与诸位大人好好分说,也请太子殿下做个见证。”傅清平笑道,“这金殿我年少时便登过一回,文公公不必用什么不合礼数来堵我,若非要为难,便只说我是来陈冤告御状的,该领受的事后补上便是,左不过我家再搭条命进去,倒正合了许多人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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