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111章
  落雨时的寒意向来是拼命往里钻的,见缝插针地侵过四肢百骸。
  他们在雨中停留太久,温朝察觉针扎般的疼痛正四处游走,让他的镇定不期然露出破绽。
  杖责之后,医嘱要他少思少动,忌阴冷。温怡要他安安分分养上三个月——其实原本是半年,但想必所谓医嘱于她哥而言尽是耳旁风,只好退而求其次。
  然真的静养三个月也很难。
  每每复诊,一把白胡子的老大夫就板起脸,训上两句又叹息一声,说他们不知轻重,年纪轻轻就要落下病了。
  这话并没有传到旁人耳朵里,但他们大约都知道,于是温朝但凡出门,总会被盯着将自己裹个严实。
  他在危机四伏的境地里,听着淅沥雨声,回想起的尽是些细微琐事。
  肩上的刺痛将他的思绪抽回:“我那位二舅父如今身在何处?我自去寻他。”
  林照抬头:“你怕死。”
  温朝放轻声音:“我不怕死。”
  他怕再也见不到那些在梦中都未曾好好道别的身影,这或许也是畏死吧。
  牢狱里要更阴冷一些,温朝一连两日没有见到任何人。他喉间干涩,意识也有些昏沉,似乎已经有些发热了。
  身后的动静越来越近,温朝没回头,声音有些嘶哑:“舅父来了。”
  傅二看着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快活,反而被这副无所谓的模样激起怒意:“都这等境地了,还要装什么读书人的清高孤傲,同你父亲一般模样。”
  温朝闻言笑:“我不是读书人。”
  “打了几场仗,便真觉得自己能耐了?”傅二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当初你母亲一意孤行,你父亲生了攀附之心却还要给自己落个好名声,最终恶果全让我一家吞了!你如今落在我手上,是老天有眼。”
  “舅父。”温朝平静道,“纵然这些真如你所说,我私以为小妹周岁宴之上,表兄推我落水,事后母亲并未深究,这债也该清了。”
  “我女儿死了。她原本定了好人家,是你母亲一意孤行!她才被迫远嫁他乡,被夫家欺侮!”傅二说,“你认了藐视君威的罪过,给她偿命吧。”
  傅二将笔随手一扔,狱卒蜂拥而上,将温朝死死摁在桌上。写好的供状被人提在温朝眼前,他在疼痛中咬着牙道:“这分明写的是里通外敌。用北戎一个罪将换回西境的小将军,是百利之举,如今却要被你扣上通敌的罪名。”
  “不认?”傅二拿回供状,轻飘飘道,“无妨,打吧。”
  温朝的手脚都被绳索束缚,棍棒雨点般落在后背、腹部和肩上。一人扔开东西腾出手,提着他的衣领重重甩在墙壁上。
  傅二上前,等他咳声渐息,伸手将他面颊上的血抹开了,才不紧不慢地说:“在牢狱里,没有硬骨头。更何况你认不认有什么要紧,你出身不显,却能身居高位,不满之人数不胜数。你死在这儿,是给人挪位置,自有数不清的罪状等着你。”
  温朝口齿见全是血腥味,喘息声都在发抖:“我、我父亲的功名,是自己挣来的。我如今的声名,也是搏命换来的。你、你……无德无能,只能将罪过怪在我母亲身上,你——”
  后头的话被骤然的疼痛堵在喉间,再没力气说了。
  傅二没有留情的意思,又没说非让他认了罪——这样的事儿刑部多了去,一干人眼明心亮,往温朝嘴里塞了布团,便照着要他命的意思下手打了,半点儿力气也没收着。
  外间来人在傅二耳边说了什么,他厌恶地皱起眉:“拖远点,看着心烦。”
  地上留着一道醒目的血痕,温朝在血腥味里疲惫地睁开眼,在混沌中听到逐渐远去的声音。
  “……外头乱糟糟的,守好门。”
  —
  夜色里亮起冲天火光,将四周照得通明,不久又起了打杀声。陆文茵命人将侯府几个门守住,才担忧起外间的境况来。
  谢知予宽慰她:“今日这局面是早料到的,外头乱了,斐渊和小月便该到了。”
  温怡皱着眉,听了许久外头的动静:“怎么听着不像烧杀抢掠,倒像打起来了?”
  锦书犹豫道:“是不是侯爷他们到了?”
  “没那么快。”
  白微见状说:“夫人,不如我去探一探?”
  “有什么可探的?再把命搭进去。”温怡瞪他,转过身沉声道,“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今日府上有几个人,过后我便要见到几个,都将自己的命护好了!”
  她侧首嘱咐白微:“将府上能用的刀枪全拿来,家里几个门连同狗洞全要叫人守住。将话传下去,今晚要真为自保砍死了谁,都算我的!”
  —
  蒋府。
  “哎呦你还有心思吃饭呢!”年近半百的妇人急得跳脚,“大哥和嫂嫂上午进宫,至今未归,如今外面还……你这作儿媳妇的,怎么半点儿不着急呢?”
  “便是天塌了,也得吃饭呐。”庄婉筷子未定,“三婶婶安心,今晚是不会出什么事儿的,且可以将您那些金银玉器都搁回屋里去了。”
  妇人面上一红,气急道:“我是担心兄长和嫂嫂!若真出什么事,换、换些银子也好打点啊!”
  庄婉镇定地抿了口粥:“三婶要打点什么?”
  未定妇人开口,她又提高声量:“大哥如今在外办差,嫂嫂病着。再我过门之前,三叔便分府他住了,那府上有什么事,自然该我来处置。三婶婶若想在我家里说话算数……不如等父亲回来同他说说,将夫君记到你名下去?”
  妇人气得说不出话,抬起手便要打她。被庄婉身边的侍女拦了,借势摔倒在地,口中说着什么忤逆长辈、口出狂言之类的浑话。
  庄婉喝完茶,将盏子摔在地上,周遭顷刻安静了。
  “我早说了,今日不会有事。宪王动的是南境和外敌,外敌入内烧杀抢掠,而南境却是为孟将军争口气来的,此刻不过是场内讧,杀不到我眼前来!”庄婉定声说,“你先是将嫂嫂气晕了,再是从我家里偷金银珠宝,此等卑劣之行先搁下不论。此刻外头乱成一锅粥,你能跑到哪儿去?”
  一旁的人小声道:“……哪有这样说长辈的,摊上这么个儿媳妇,大哥也是倒霉。”
  “我听说啊,她还去赌场呢。”
  “他那大儿媳妇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今是病了,不然不知怎么帮腔呢。”
  “……”
  “我虽然有些疲累,但到底年纪轻,还算耳聪目明。”庄婉说,“二位若要在我家里嚼舌根,我只好叫人将你们请出去了。”
  她的目光刀锋般割在众人身上,一时四下竟无人再出声:“外敌入城烧杀抢掠,南境将士看不过,自然会争论一二。诸位只要安生过了今夜,自会平安无事,拿了我家里什么财物,还请各自归还,我便权当不知道,若日后查出来,就莫怪我不顾及情分了。”
  “平安?这外头的人拿着刀枪,难道还听你号令了?”
  庄婉进屋掩上门,外间的声音渐渐听不清了:“分几个人,将三叔三婶看住了,别出什么岔子。”
  她拿起一旁放凉的药端给踏上一脸病容的女子:“嫂嫂也别往心里去,那是一家养不熟的,只消这回看住了别闯祸,等父亲回来再处置。”
  “辛苦你了。”
  “一家人,不辛苦。”庄婉将药一勺一勺喂给她,“一会儿嫂嫂好好歇着,今晚无论什么事,都交给我。”
  “当初阿翁说起去你家时见到的荒唐事,我还担心了一番。如今见你聪明机敏,见事通透,可见是我狭隘了。”她稍顿,终于忍不住问,“只是阿婉,我总觉得……你们不大像夫妻。”
  “嫂嫂说笑了。”庄婉放下空碗,“是我有时行径荒唐,惹来流言蜚语,往后都不会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庄婉垂眸,“有所得便要有所失,世间万事都是如此。你们待我好,我自该投桃报李,而不是招来议论。嫂嫂放心,往后我再不会做什么荒唐的事了。”
  庄婉掩上门离开,安静的屋子里一声轻叹。
  “……我说得哪是这个意思呀。”
  —
  第三局。
  怀王释然地将黑子扔回棋篓:“是我输了。”
  李永绥命人收了棋盘:“外头乱成这样,正是东宫易主的好机会,二哥倒有心思找本宫下棋。”
  “既是输家,不必再负隅顽抗。”怀王将木雕盒子推向他,“这是朝中官员的罪证,他们曾经效命于我,只求太子殿下宽宏,莫要伤及性命,累及家人。”
  李永绥打开木盒,里头是层层叠叠的书信:“替他人求了情,你自己呢?”
  “求殿下宽宏,容我做个闲散王爷,游山玩水去吧。”
  “留下来。”李永绥说,“看着阿衡,帮帮他。”
  “好。”怀王说,“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本王并非认输,只是天下争来争去,它需得先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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