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温怡握住刀背,用力地朝向自己胸口:“若你真敢一刀捅下去,宣平侯府,随你处置。”
第110章
几丝殷红贴着她衣衫晕开。那人面露难色,身后亦略有骚动。
温怡伸手沾了伤处的血,在指尖揉开了,依旧不温不火道:“你若做不了主,就请林尚书亲自来一趟吧。我倒很想看看,他究竟是不是铁了心要作这个乱臣贼子。”
远处忽而传来击掌声,密不透风的人墙散出条路。
“不愧是清平郡主的女儿,到底有几分郡主当年的风姿。”林照停下步子,饶有兴趣地瞧着她,“乱臣贼子却难说得很,拥兵自重的可不是我刑部。”
温怡缓步走下台阶:“你会打仗吗?”
“不会。”林照甩了甩袖,“可我知晓为臣之道。杀齐霄夺权、擅自调兵、不尊圣意……于领兵打仗一途,我确是一窍不通,可南境之祸不过十数年前的事,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自应防患于未然。”
“只为这个?”
林照站定没有动:“不够吗?”
“若宪王很是得了势,你们读书人当真能容忍异族血脉登上至尊之位吗?我瞧林尚书耳聪目明,不像疯子。”温怡站在雨幕里,衣衫都湿透了,看上去狼狈不堪,旁人却只能瞧见她挺直的脊梁,“你同孟将军过不去,这是人尽皆知的旧事,但还有他们不知道的。”
她四下看过,最终将目光钉在林照身上:“你曾向国公府提过亲,但我娘当众说你心术不正,知晓此事的人如今几乎都不在了。这样一个小肚鸡肠的伪君子,你们当真要跟着他做这等抄家灭族的事吗!”
“都是些旧事。”林照还是没有动,“无论侯夫人信与不信,我如今所为与旧事并无干系。”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拿人。”
温怡骤然提高了声量:“谁敢!”
“侯夫人,我不与女子为难,好心劝你莫要负隅顽抗,最终伤着自己。”林照说,“令兄人在刑部,若想他少受罪,就让开些。”
她一直挺直的背影终于不起眼地晃了晃:“沧州,我嫂嫂已经在路上了。”
“她当初是如何得了北境兵权,侯夫人忘记了?”林照闻言嗤笑一声,“亲哥哥她尚且未曾手下留情,遑论一个无名无分的心上人。她即便到了,也不会多将令兄的生死放在心上。”
“……那我们试试看。”她强迫自己仰起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你不敢杀。”
她利落地转身,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关门。”
身后沉重的声音终于平息,温怡回头看着紧闭的大门,忽然跌在地上。陆文茵连忙撑着伞上前,将披风替她系好。
“有些发热。”陆文茵收回手,轻声宽慰她,“林照这么着急要从侯府拿人,是为了当作谈判的筹码,你哥哥和老帅暂且不会有什么事的。”
温怡闭着眼摇头,再看向她时眼里全是泪光:“可是刑部有傅二,他根本不消去蹚这个浑水,只要将差事丢给傅二的就好了!”
“傅二……那便是你舅舅。”陆文茵拍着她的后背以作安抚,“你们有什么过节吗?我依稀记得你三姨母的夫婿是刑部侍郎,那可是郡主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想来也会照拂一二的。”
温怡借着她的力缓缓站起身:“自然。嫂嫂回吧,外头这么大动静,阿圆只怕要吓坏了。”
“他以后哪有太平日子过?见见风浪才好,别养成个什么都靠旁人的性子。”陆文茵说,“你也别忧虑太过,照顾好自己。”
“前些日子婉婉同我说,褚老帅是定不会有什么事的,但我哥哥却难免。”温怡垂下眼,“当初我只当她是戏言,如今四顾,却真是孤立无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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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朝正在棋盘前看着残局,听见动静才抬起头:“林尚书回来了,让他们散去吧,事到如今,难道我还会跑了不成?”
林照挥挥手,四周的人都散去了,他坐在对侧道:“温将军倒有雅兴,此情此景还能沉下心研究棋局。”
“这不是林尚书特意为在下摆的吗?”温朝执白子落定,“看似四面八方皆是生路,实则早是困兽犹斗,再如何挣扎,也杀不出去。”
他将棋盘上的棋子尽数拂落在地:“可惜我一向不喜残局,不如林尚书与我手谈一局。”
林照将黑白调换,一颗白子躺在手心。
温朝轻笑,执黑子先行。清脆地一声微响过后,林照抬首望向他。
一颗黑子施施然落在天元。
第一颗白子亦很快落定,林照笑了声:“当真不给自己留退路?”
“退路是这世上最没用的。”温朝说,“林尚书方才去了侯府?”
林照谈话间落子:“是,令妹说我不敢杀你。”
“世上哪有林尚书不敢的事。”温朝看着棋盘,没有抬头,“当初林尚书所作《兵革论》,我少时读过许多遍,小妹行于医道,想来是不曾读懂。”
棋子落定的声音此起彼伏,与雨声交错在一处。
“如今西境的少将军痛失爱子,心性远不如从前,想必兄弟不会再如从前一般和睦;南境宪王看似握在手里,实在是一触即断的风筝线;东境斐渊照管得很好,侯府在云京实则是他的牵绊。”温朝这一子许久未落,“三处兵权皆是笼中兽,只消稍稍攥紧些,便不会脱缰——唯有沧州。”
“我喜欢与聪明人说话。”
“当初孟将军功高,纵然先帝贤明,你依旧觉得是祸患,以至兄妹反目。老侯爷去往南境,落得如今的结局,虽说这笔账大多该算在陛下和程柏舟头上,恐怕也同林尚书脱不开干系。”温朝抬手看他,眼里终于都是锋锐,“将士在前方流血搏命,换来的便是林尚书这般对待吗?”
“若仅仅是流血搏命,自然不会!”林照起身,撑着桌案俯视他,“可你们所行之事,早越过了臣子的本分。”
“林尚书会打仗吗?”
林照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
“齐霄当初,不过三五日便将军中弄得一团乱麻,这些是你远在云京看不到的。至于所谓擅自调兵……西境的小将军战功赫赫,假以时日必是保家卫国的良将,难道我应该看着他去死吗?”温朝似乎没有生气,黑子依然在棋盘上游走,“四方帅府是开国之初所定,至今必有诸多不便,这一点我沧州上下无人有异议。林尚书所为,太过冒进。”
林照仿佛觉得好笑:“那你们如今在作什么?不正是篡权夺位之举!宪王是异族血脉,他李永衡又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下等宫女所出!”
“东宫有手段,必不会让他得逞,这才是你的底气。”温朝依旧很平静,“不觉得好笑吗?你想
要扶持的是怀王,所倚仗的却是东宫。”
“东宫太过仁善,所倚靠的恰是兵权。”林照说,“若他得势,兵权更如脱缰之马。”
“可怀王握不住缰绳,若日后动荡,你当是罪魁祸首。”温朝稍顿,“西境的小将军杀了巴图,这份大功日后必要封赏,可他们如今兄弟已有离心之势,军中也必将分立。如今就只剩沧州了,可你想用我来挟制,实在是一步臭棋。”
林照忽而笑了:“我何曾想过挟制?她对亲哥哥尚且下得了狠手,一个副将而已,算什么呢?沧州如何我不关心,她副将是谁其实我也不在意。兵权不可全在一家之手。她的副将本该由云京指派,可你们如今恰如当初的微州,同心同德,即便她要剑指云京,亦会有从者千万。”
“同心同德……这并非我的功劳。”温朝笑笑,“林尚书,当初老帅和少将军战死时,她若想兵临城下,亦是一呼百应。”
“这便是了。”林照说,“将士眼中只有统帅,而无上意。你既读过《兵革论》,当知我所言为何。待他们到了,若断尾求生舍了你,万千将士便会寒心;若投鼠忌器,宁王便要败,不知温将军希望沧州的小丫头怎么选?”
“她会如何……我心中早有定数。”
棋盘上黑白交错,胜负却不分明。
林照看着棋盘:“若非起手天元,我早已输了。”
“人人都道我身后是国公府、是侯府、是沧州帅府、是定州。但与国公府而言,我是外人,于侯府而言更是;于沧州而言,她始终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若真是身陷囹圄,除却父母,却并没有会为我不顾一切的倚仗。”温朝轻笑,“我在这里,其实绊不住任何人。”
林照难得沉默,许久才道:“多可悲啊。”
“这有什么。”温朝释然道,“人世本就有诸般身不由己,是怪不得任何人的。我并未奢望友人爱人将自己放在多么要紧的位置上,又或是正因他们始终知晓自己该做什么,我们才成为挚友挚爱。若是真死在这儿,也是命数该绝,还望他们莫要怪罪自己。”
林照还未作声,只听一声脆响。
他低头看向棋盘——
“林尚书。”温朝说,“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