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109章
  一抹亮色。……
  七月流火,终于要入秋了。
  南边的兵马动了,他们自然也该动身。
  褚策祈一个恰到好处的“一时冲动”,将他们的后顾之忧横刀斩断,魏乾一人留下主持大局足矣。
  向弘每日只往返学堂和校场,还刻意和付衡离得很远,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屋里,谁劝也没有用。
  临行前夜,关月轻轻敲响他紧闭的门:“明日我们要启程了。你若不去,就尽快回家吧。”
  向弘在里头低低嗯了声。
  尽管还有很多事要准备,关月还是没能忍心转身就走:“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便多说两句。”
  一个人影在烛火中走过来,缓缓推开门:“月姐姐,你进来说吧。”
  少年的身量已经渐渐长起来,如今只矮关月半个头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伸手揉了揉向弘的脑袋,在他不情愿地反抗声中说:“别愁眉苦脸的。”
  向弘在她对面垂着头:“……他到底是谁啊?”
  这个时候,并没有隐瞒的必要。
  关月平静道:“他姓李。”
  向弘好像没有多么惊讶。
  关月语气很笃定:“你们是朋友。”
  “现在不是了。”向弘侧过脸,“我怕他以后——”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他已经很小心很谨慎了,是群狼环伺逼得人没有办法。”关月看着他,轻声揭破他心中所想,“你说了很多气话,并不是真的害怕他连累谁,因为你知道他没有做错事。你将他当成最好的朋友,而他却有那么重要——甚至会牵连性命的事瞒着你。”
  关月将今天特意买的糕点放在案上:“这么久你也该明白了,他不是想瞒着你,是不能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吃点东西睡吧,如果要走明日一早过来,若不定决心不要这个朋友了,你就回家吧。”
  天边云层舒展,在湛蓝色里白得耀目。
  已经到了出发的时辰,但关月还没有动,反而说再等一等。
  魏乾对付衡千叮咛万嘱咐,十分不放心。
  付衡很有耐性地一一应下,没有一丝厌烦,但他有点儿心不在焉。
  城墙高耸,本也很高大的门洞就显得逼仄了。
  城门此时没有多少人,一切都被照得很亮,长长的门洞暗沉沉,诉说着积年的风雨。
  一二声鸟鸣略过云霄。
  关月叹了声气:“走吧。”
  马蹄轻轻踏过土地。
  他们走得慢,尘土很快就平息了。
  沧州城墙越来越远,渐渐只能看见一个轮廓。
  付衡勒马停住,回头看了很久,而后一夹马腹追上他们。
  之后速度快了许多。
  向弘策马追了整日,夜半十分才堪堪赶上。
  关月并不意外地对他笑笑:“来了?”
  向弘点点头,在篝火旁坐下:“你们走得也太快了。”
  “事迟多变。”关月说,“付衡在那边呢。”
  向弘不情愿地侧过头:“我不找他。”
  关月起身要走了,拍拍他的肩说:“他过来了。”
  一连几日,向弘都不大搭理付衡。说生气不像在生气,说坦诚又不坦诚。
  付衡愁得厉害,骑马行在关月身侧:“阿姐,怎么办?”
  “他就这倔牛脾气,打小为了从军的事和向知州闹个没完,不肯轻易低头认错。”关月看热闹地笑,“你想办法哄哄吧。若是连他都哄不好,日后那一群老妖精你怎么办?”
  付衡有些无语:“阿姐,不能这么比的。”
  关月扯了扯缰绳,让马走得稍稍慢一点:“与人相处和驭下之道其实很相似,真心和疏离要交织在一起,向弘如今给你十分真心,所以即便一丝隐瞒都会伤怀。可是没有谁是真的能赤条条坦白在他人面前的,总会有隐瞒和藏私。所求当是真心,而非赤心,他人偏私实在不必非要窥其一角。”
  付衡嗯了声,没有再说话。
  “你是不是也低不下头?”关月笑笑,“人活一世,低头是必须会的。更何况你以后……看似尊贵无极,实则处处掣肘,话里话外都是进退和算计,怎么可能不低头呢?宁折不弯是会伤到自己的,人有时候还是要玲珑一些。”
  付衡夜里没睡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阿姐,你这话说得像已经年过半百了一样。”
  关月笑着轻拧他耳朵:“再胡说揍你了。”
  夜里他们停下休息,向弘和付衡挨着坐在篝火边上。关月和南星说话,余光一直瞥向他们。
  大多是付衡在说,得到一声嗯或哦的回复。
  知道他是谁,还是忍不住发脾气。这种感觉对付衡来说其实很新奇,是他从前没有体会过,以后可能也不会有的经历。
  这才叫作“朋友”。
  一个明明不生气了却不低头,一个巴巴地追着哄。关月本来想劝两句,后来发现他们两个似乎乐在其中,于是将嗓子眼的话生生咽回去。
  关月明显心不在焉。
  向弘在某些事上不够敏感。
  付衡却已经开口问了:“阿姐,我们走这么慢,不会耽误吗?”
  关月闻言笑笑:“你这么聪明,不知道为什么吗?”
  “为了出师之名。”付衡思忖片刻,“要等他们先动,届时呈对峙之势,才名正言顺。”
  他皱着眉:“可是阿姐,四方兵马调动阵仗不小,有了这个把柄,侯府、蒋尚书府、云京帅府都会被盯上。一场纷乱过后,若是赢家,这些事做了也无妨;若是败者,左右是活不成,不如将一众人的性命用以挟制,逼我们让步。”
  向弘不想和他说话,但没忍住:“那怎么办?”
  “你放心,倒也没什么大碍。”付衡说,“除了那几个心腹,旁人只是想提前为自己谋条出路,并不会真的为怀王或——”
  他话说到一半,对上向弘的眼神,生生转个弯说:“并不会真的为我那几个兄长效命,禁军统领与顾家是对头,站在怀王那边。侯府和尚书府还好,谢侯爷和蒋公子都不在,他们只需要闭门不出,若有手段自然平安。反而是褚老帅和温将军,他们恐怕是要刑部走一遭了。”
  向弘嘁了声:“罪名呢?”
  付衡抬手敲他脑袋:“你傻了?我们这样无诏而动,浩浩荡荡地往云京走,就是罪名了。”
  “麻烦。”向弘心烦道,“你家事儿真多。”
  付衡点点头:“我也觉得。”
  他顿了下,伸手扯向弘的衣角:“不生气了?”
  向弘一把扯回来,转头还他一声“哼”。
  付衡:“……”
  行吧,脾气挺大。
  —
  起初只有刑部的人守着帅府紧闭的门,第二日夜里禁军到了,本该暗沉的夜色灯火通明,火把在人手中飘摇明灭。
  褚定方难得没有悔棋。
  最后一个子落下,他败局已定,望着棋盘叹了声气:“走吧。”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两天,那头还是倾盆大雨,转过弯就是雨幕细如织了。黑云被风雨催着缓缓移动,将树枝压弯,卷落一地残花败叶。
  温怡听锦书说完,轻轻点了下头:“知道了。”
  而后她站起身,撑伞走进雨幕。
  锦书在她身后问:“夫人,去哪儿?”
  “换衣裳。”
  刑部在前,禁军在后,整齐地立在侯府门前,刀锋在夜幕里成了最后一抹亮色。
  谢知予和陆文茵身前是护卫,但侯府这位所谓长子的事人尽皆知,对着他实在不必过分客气。
  林照不在,为首的是个生面孔:“还请不要为难在下。”
  “究竟是谁为难谁呢?”温怡上前来,一一行过礼,“雨有些大,我换身衣裳来迟了,招待不周。”
  她素日里喜欢明亮的颜色,谢剑南故去后也只是换成素雅的颜色,很少一身白——除却裙角的一点雨渍。
  对方对着温怡明显恭敬一些:“侯夫人来了,我等不为难女眷,只请谢大人同我们走一趟。”
  温怡伸手拦住谢知予,笑吟吟道:“不行。”
  那人站在两级台阶下,与她一般高,听闻此言亮出了明晃晃的
  刀锋。
  温怡偏过头笑了,一步一步缓缓向下走。
  刀锋正正好抵在喉间时,她终于停下,伸手握住刀背:“别发抖。”
  那人挣开她,连连后退几步,眼睁睁看着猩红滴在白色的衣裙上。但他依然握着刀,刀锋直勾勾对着她,却在发抖。
  “胜负未定,还是彼此留几分薄面。”
  温怡眉眼很柔和,看不出凌厉:“侯府就在这里,你大可以带人围住。但想从我家拿人走,是万万不能的。”
  他嘴还没有张开,又被温怡截过话:“先前大哥进过你刑部一回,当真没人管吗?”
  她又向前走了两步,声音在雨幕里分外清楚:“今日你若要拿人,我便要血溅当场。朝堂事我不大懂,但我这条命还有些分量,除却侯府,北境和国公府就能轻饶了你吗?输赢未定,他林照或许有人庇佑,可诸位寒窗苦读、流血搏命,难道是为了给他陪葬的?况且即便赢了,还能将人都杀尽不成?我的外祖、母亲、兄长、夫婿、友人,但凡你们杀不尽,就自有偿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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