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温怡听得发愁:“他说留我们就留么?就不能当耳边风吗?”
  这当然只是一句埋怨的胡话。
  关月伸手戳戳她的脸:“那都不用打了,直接扣个抗旨的罪名,如今兵马远在千里之外,咱们地府相见。”
  她沉默片刻,轻叹道:“若真如此,别处我说不准,但北境一定会乱。我虽对陛下……但也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关月还想说什么,想到温怡还在,最终端起茶沉默。
  许久之后关月说:“我们离开云京之后,少出门,若是入宫尽量在皇后娘娘身边,寻不到就去找婉婉——就是止行的夫人。她虽然私下有些……但大事上很清醒,知道该怎么办。”
  她放下茶盏,看着身边的人,有些张不开口:“你——”
  温朝平静道:“我去同褚老帅作个伴。”
  关月低低应过一句好,不再出声了。
  指尖温暖的触感让她回过神。
  “没事的。”温朝轻声,而后对着妹妹说,“照顾好自己。”
  关月知道,这句话也是说给她听的,于是她垂下眼低声应:“好。”
  谢旻允清清嗓子:“这些事让东宫自去忙,你们先想想怎么应对御史参奏吧。”
  关月懵了会儿:“……我有什么可被他们参的?”
  温朝小声提醒:“端州。”
  “私放罪将、越权调兵,这些事从前你们也没少干。”谢旻允想了想,“只是此时正是多事之秋,本就被盯着挑错处,偏你们的动静还那般大……”
  关月不自然地咳了声:“不那么大动静就出人命了!朋友一场,就不能见死不救。”
  “是这么个理,但上了朝堂——这事是你理亏。”谢旻允说,“不过褚伯父定会向着你说话。”
  后面的话谢旻允没有说,他和关月的目光一齐落在温朝身上。
  真论起来,关月是单枪匹马去的,纸上匆忙写的“端州”二字并不能当什么凭证。
  调兵的其实并不是她。
  御史锋刃所指,绝不会不了了之。
  关月忽然很生气:“这些言官若是太闲,可以去打仗。”
  “关大将军。”温朝轻笑,“消消气。”
  谢旻允也跟着说:“消消气,两日后朝会,此刻该及时行乐。”
  “上元虽过了,但街上应该还热闹着。”温怡说,“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今日是初一,天气很好。
  他们头一回在云京过年时见过夜晚的街市。天色明亮时,人间的烟火繁华依旧,街边包子摊蒸出的雾气都在寒冷的冬日里抚慰人心。
  川连拉着向弘去玩了,关月不放心他们的三脚猫功夫,让京墨他们都跟着,别任由他们胡闹。
  温怡见到许多小玩意,一时想要这个、一时又想要那个。
  “那就都要。”谢旻允说,“不缺这点银子。”
  关月似乎对街上的热闹没什么兴趣,渐渐落在谢旻允和温怡后面很远,路过说书的茶楼时,她才停下步子。
  温朝停在她身侧:“进去吗?”
  “嗯。”关月点头,“今日得闲,仔细听听。”
  茶楼里人声鼎沸,台上并没有说书先生,应是上一折才落定。
  银子开路果真有奇效,小二捏着温朝递去沉甸甸的钱袋子,竟七拐八绕给他们寻了二楼的位子。靠着窗,低头就能瞧见。
  关月觉得有些闷,于是将窗子半开:“若听不到想听的,喝完茶我们去看戏。”
  “今日初一。”温朝笑道,“除却先帝和孟将军,没什么应景的了。”
  茶渐渐放温了,楼下终于开始有动静,说书先生一把白胡子,手边放着盏茶,“啪”地一拍醒木,将人吓得一激灵。
  关月笑着摇头:“看着还有几分像世外高人。”
  他们说话的功夫,底下说书先生已经滔滔不绝起来。
  “……孟将军临行前,与一女子相知相许,特奏请圣上此战后解甲,要去过那闲云野鹤的生活。”
  关月斟满茶:“咱们刑部林尚书的胞妹。”
  “那一战天地失色、鬼神亦惊!战场上烟尘四起、白骨森森,孟将军面无惧色,一人便可挡千军!”
  说书先生还高声说着孟将军如何骁勇,堂下时而喝彩,时而催促,茶楼里一时热闹非凡。
  “果真是说书。”关月说,“都快将人说成神仙了。”
  “……这消息传回,艳阳天瞬而大雨倾盆。先帝为此伤怀数日啊,在初一那日亲自为孟将军放了一盏天灯,城中百姓心有所感,家家户户都升起天灯,一时将无边夜色照成了朗日。自那之后,每逢正月初一,有儿郎在军中的人家都会放一盏灯,聊表思念。”
  他还在高声说着,堂下亦有人颇为动容。
  关月却没有再听了,她透过窗子看着茶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又有些想家了。
  冬日天色暗得早,茶楼的书也说过几轮,不知何时换成了戏文。
  关月起身,似乎要走了:“陪我挑一盏灯吧。”
  卖灯的小摊前,关月捧着模样精巧可爱的一盏,盯着出神很久。
  “今日不为战事。”关月抬起头,在夜色里弯起眉眼望着他,“为我自己,我想告诉他们小舒如今很好,我也很好。”
  夜空中高低点缀着一盏又一盏天灯,明明灭灭藏住了星子。他们都没有出声,只是一起安静地点燃这盏灯,安静地将它送进夜色里。
  关月的目光追随着它,轻声呢喃:“从前父亲就更喜欢你,很不乐意应褚伯父。不想我入将门的心思是有,却不全是,他就是偏心你书读得好,不会陪我做什么太出格的事。他总担心我若真的和褚伯父家的小将军一起,会搅得微州不得安宁,闯出什么他们兜不住的祸事来。”
  他们在点点灯火里十指交扣。
  “不过他失策了。”关月侧首望着他,眼里是盈盈笑意,“我那时候竟觉得你是个安分的读书人,会没意思。如今一见,你和安分这两个字既不沾亲,也不带故。和我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祸害。”
  温朝低头,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多谢夸奖。”
  “今日过后,我父母兄嫂就算都知晓了。”关月难得觉得脸上发烫,“你以后要是欺负我的话——”
  “夭夭,这不算的。”
  关月怔住了,一瞬的欣喜过后失落又潮水般涌上来:“可是我们——”
  “你不用想这些。”温朝柔声说,“会好的。”
  —
  朝会前一夜落了雪,天色还没有亮起来,官员们大多都到了殿外。四下都很安静,私语的声音听不太清,但关月知道,有许多目光或深或浅落在他们身上。
  文臣武将,泾渭分明。
  只有她一个女子,落在旁人眼中,就成了鹤群中的那只鸡,不过是在哗众取宠罢了。
  褚定方来得晚一些,西境的老帅一站定,不怀好意的目光顷刻间消散,连低语声也听不见了。
  “我本可以不来。”褚定方这话是特意说给旁人听的,于是声音略大一些,恰能
  众人都听清,“少年人的事儿,他们自个去折腾。只是有些年近半百的人也合着欺负我家一个小姑娘,着实有些不要脸了。”
  一干人脸色微变。
  林照笑了声,语气平和:“老帅说话不必这么大的火气,有错要纠,此乃我等职责所在。”
  温朝也笑:“林尚书什么时候管上御史台的事了?”
  “文死谏,武死战。”林照说,“难道将军不是这般信念吗?”
  “死谏。”关月一字一顿,忽而笑了,“当初说我牝鸡司晨,也没见谁真的一头撞死在殿上,诸位好气节。”
  “我昨日在茶楼听了一折书。”她闲散地理了理衣袖,“林尚书,你如今夜里安睡,可会梦到令妹?”
  林照面色未变:“将军慎言。”
  “是我疏忽了,林尚书亲自将她逐出家门。”关月说,“哪来的妹妹?”
  不多久,文奂的声音传入耳中,众人一齐缓缓走上阶。
  燕帝病得不轻,依旧强撑着在朝上,为威严吃力地在龙椅上坐得端正——看着却有几分好笑。
  一御史出列,称有本要奏,得了燕帝允准后说:“臣参北境将帅失职,藐视天威!统帅私放北戎罪将!副将越权调兵!”
  燕帝看向关月。
  她出列行过礼:“陛下,田御史所言有误,臣并非北境统帅。”
  众人这才想起,关月的确并非受封,只是个暂代的名目。
  燕帝嗯了声,目光依旧锁在她身上:“田卿方才所奏,你可有言要辩?”
  “自然有。”关月利落地撩袍跪下,不卑不亢道,“陛下,臣并非私放,而是交换。越权调兵确有其事,虽事急从权,仍是不妥,臣愿领罪。”
  “端州之事,朕略有耳闻。”
  褚定方立即出面请罪:“臣一时失察,酿成大祸,若非北境援手,只怕端州不保,臣请陛下酌情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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