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他稍顿了会儿:“若亲人反成了枷锁,一个侯爵的
名头而已,不要也罢。陛下如今——等诸事落定,你们若想去看山川江河就去,等你们玩够了回家,我和你嫂嫂一道出门走走,届时阿圆就丢给你们,带着他只怕要被烦死。”
谢旻允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嫂嫂说,弟妹只是看着温柔,内里主意很定,真同这群妖精斗起来也不会太落下风。”谢知予说,“她不是应付不了,而是你如今于她而言太陌生了。”
谢旻允低下头轻声道:“是吗?”
谢知予了然:“方才吵架了?”
他喝了口酒:“吵架的时候说的话哪能作数?都是气话。什么话难听说什么,刀子专朝人心上捅。你嫂嫂一生气,能从成亲当日开始翻旧账,弟妹好歹还知道就事论事,没有翻旧账的毛病。”
谢旻允清清嗓子,侧过脸说:“……我嫂嫂来了。”
陆文茵端着两碗粥,却只递给谢旻允一碗,另一个权当没看见:“都后半夜了,吃点东西吧。”
谢旻允接过来,不太敢多说话:“多谢嫂嫂。”
陆文茵嗯了声,还是没忍住说:“我喜欢翻旧账?”
谢知予指了指弟弟,小声说:“这不是……”
“那你倒是说说,我哪来那么多旧账可翻呢?”陆文茵气道,“还不都是你自己干的好事!”
谢知予连忙放下酒,温声细语哄她去了。
谢旻允在旁边听着——他嫂子果然很爱翻旧账。
陆文茵耳根子软,一向三言两语就能哄好。她将另一碗粥放在案上:“趁热喝了,今天就不管你们喝酒了,睡觉之前记得喝醒酒汤。”
天边微微泛白时,谢旻允终于醉了,开始肆无忌惮地说胡话——当然也有许多真心话。
谢知予陪着喝了不少,虽然还算清醒,但也有点头疼。他将手里的酒壶扔到一边:“……我这弟弟酒量着实有些太好了。”
谢旻允说自己对不住父亲,谢知予就将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话再讲一遍宽慰他。
来来回回三五次,谢知予忍不住问:“我今天说的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是不是?”
谢旻允是真的醉了,抬头看他时都在发懵:“什么?”
谢知予:“……”
行,白费口舌了。
天边又亮了一些,烛火燃尽,昏暗的屋里看不清人。
谢旻允低声说:“……他应该真的不怪我,大哥,我只是有话想同他说。”
谢知予拍拍他的肩:“他听见了。”
日头渐渐爬上云层,冬天的日光一向很淡,但足以在屋中洒下一片明亮。
谢旻允又喝了不少酒,谢知予终于看不下去了,将酒壶抢过来说:“行了,再喝非得病一场。”
酒劲似乎这会才上来。
谢知予正想说回去睡会儿,就听弟弟一时说想父亲,小时候该好好读书,一时说不管青州了,要在家陪温怡,一时又说要把和离书烧了,说的都是气话,求温怡别真的不要他了之类的。
没多久又自己生闷气,一口一个在意不在意的,什么“她竟然问我很在意她吗?”,然后不知怎么又绕回父亲身上。
很惨。
但谢知予有点想笑。
“酒真是个好东西。”谢知予看了自己正哭得毫无形象的弟弟,很想找人给他画下来。
他叫了白微说:“把你主子送夫人那屋去。”
白微正要照办,又听谢知予说:“别进去,就扔门口,记得让下人都走远些。”
谢知予回到自己那屋,陆文茵正坐在桌边打瞌睡。
“回来了?”陆文茵起身,“喝碗醒酒汤,快睡会吧。”
“好。”谢知予应声,喝完了才说,“……酒喝多了有点头疼,你过会儿记得去看热闹。”
陆文茵看傻子一般盯着他。
“我看你也没多清醒,一身的酒气。”陆文茵说,“快将你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收起来!弟弟也那么大人了,给他留点面子吧。”
—
温怡睡得并不好,即使是雪从枝头掉落的声音都会吵醒她,所以后半夜来来回回醒了很多次。
她又一次被门外的动静惊醒。
天已经亮了,温怡披了件外衣推开门,看见眼前的情形时有些懵:“这是唱哪出?”
“额……”白微尴尬地扶着谢旻允,生怕他一下子倒了磕着头,“喝得有点多。”
“有点?”温怡表示怀疑,“先进来吧,外面冷,会着凉的。”
她的袖口被人拽住了,力道很轻,稍稍一动就可以挣开。
白微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走,顺道将外院的下人又赶得更远了一些。
“温怡。”谢旻允没有抬头,“你是不是后悔了?”
温怡看着他,在她的记忆里,他从没有这样失态过,纵然平日里逗她玩,也带着经年的教养。
她还是心软了,蹲下身轻声道:“没有,我说气话呢。”
风似乎没那么冷了。
“先进屋。”温怡扶着他站起来,“外面这么冷,吹久了会头疼的。我去端一碗醒酒汤来。”
谢旻允又一次拽住她的衣袖。
“好,不走了。”温怡在他身边坐下,伸手碰他额头,“睡一会儿吧,我哪儿都不去。”
“你不后悔,但我有一点。”谢旻允闭着眼,声音很轻,“……你留在沧州,和叶大夫在一起,应该会很好。”
温怡的心忽然被揪起来,让人喘不上气的发闷。
“我没有后悔。”她温声说,像是某种安抚,“你呀,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了解我。我是不喜欢云京,一直不喜欢,这我提前想过了。”
一点凉意从半开的窗子钻进来。
“我可以学的,还能比跟着林姨学医更难吗?”温怡垂下眼,“我只是不喜欢你这样……欺负自己。”
“我舍不得。”她将窗子合上,回到他身边,安静地枕在自己手臂上。
又开始下雪了。
宿醉后的头痛让谢旻允觉得疲惫,他轻微的动静惊醒了温怡。
温怡坐起来,笑着问他:“醒了?”
她将才备好的醒酒汤端起来,用勺子搅和着:“昨天夜里说的话还记得吗?”
没人应答,温怡笑了笑:“看来是不记得,那我再说一次。”
她喂他喝了一口,就将碗搁在一边:“我没有后悔,只是看着你这样折腾自己,有点生气。至于我想做的事……我是大夫,在军中就很不错。山川日月我可以自己去看,但你得把白微借给我,还得多给他点银子。嗯……如果我们大忙人得闲,能陪我就更好了。”
温怡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不过你要是还这么欺负自己,我还是走远点比较好,挺吓人的。”
谢旻允难得尴尬:“……什么叫欺负自己。”
“我还是更喜欢你从前嚣张跋扈惹人嫌的模样。”温怡想了想,“不过现在的确应该稳重一些。你在旁人跟前装腔作势我管不着,但以后回到家里,将你那张画出来狐狸皮给我扯了。”
她主动抵住他的额头:“在家也装模作样的话——我真的会生气!”
第96章
枝头掉下些积雪。
昨晚上元夜,灯会之下花团锦簇,却并不平安。吏部尚书府一夜间被锁拿一空,据说是刑部的林尚书亲自去办的。
“什么罪名?”关月问。
谢旻允笑了声:“贪墨。”
“好没新意。”关月皱眉,“贪了多少?能弄出这阵仗?”
“这是明面上的罪名,暗地里的说出来有辱天家颜面。”谢旻允稍顿,“他家宫里那位娘娘,与人……被陛下撞见,当场气得昏了过去,估摸着这会儿请安的人都排到宫门外了,要不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不去。”关月吃了会儿糕点,才忽然反应过来,“既是暗里的罪名,应当捂得严严实实才是,你怎么知道的?”
温怡将下人都打发到外院,又叮嘱了南星不许人过来,才在关月身边坐好:“我昨天进了躺宫。”
关月大致明白了,十有八九又是顾家那位皇后娘娘的手笔。
“胆儿是真不小。”关月暗自感叹,“我还以为云京中人都很珍惜自己这颗脑袋呢。”
谢旻允了然地笑:“真论起来,家家都多少沾些掉脑袋的事,单看有没有人想拿来大做文章罢了。”
“吏部本是怀王那头的,这一口咬得太狠。”温朝沉声,“但春闱在即,若想在其中得利,吏部尚书自然要换人。”
“也不全是。”谢旻允说,“东宫和
怀王斗了这许多年,吏部又不是今年才到怀王手里。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扶持怀王之心又人尽皆知,这才非动他不可。但东宫想推人上去并不容易。”
他稍顿了会儿:“这只是党争的说法。若日后咱们宪王殿下搅局,拼的就是兵权。届时我们各有顾忌,但他却全无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