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河面平静,微风吹拂时泛起几丝波澜,飘荡的河灯随之轻轻摇晃,撞破柔和的水影。
“我其实没许什么心愿。”关月抬手指着远处飘荡的河灯,“你看,在那。我只是喜欢看它渐渐远去,想知道它究竟会停在哪里。”
“人的愿望本就无法寄于一盏河灯,我一向更喜欢自己去争。”远处的河灯似乎有些暗了,他拉着关月站起来,“不是想看它停在哪里吗?”
往远走一些,许多河灯都灭了,并不能分辨出究竟那一盏是她放的。看不清,辨不明,甚至不知道到底该责备微澜水波,还是夜色清风。
“我还是有点害怕。”关月说,“
我并不能真的不听不想,不在意旁人言语。”
一点微波就足以让灯火暗淡。
让她想退缩。
“我的名声没什么要紧。”关月的发尾被夜风卷起,“但我不想父亲被人再说闲话。”
哪怕她这样做,并不全为了自己。至少在关望舒能独当一面之前,她决不能任人摆布。
温朝将自己的那盏河灯递给她。
“怎么没放?”
“留给你。”温朝说,“一盏灭了,那就再放一盏。心中所想寄于其中,终究会有人听得见。”
四周的萤火虫般的灯火越发暗了,他们方点上的这盏河灯在水面上亮得分外显眼。
关月在他半步以外静静看着他的背影。这个人真是生得很出挑,在这么重的夜色里,依然令她移不开目光。
她抱膝在他身边坐下:“……你为什么没有从文?”
这个问题关月很久以前就问过,他说,为名为利。那时她还同他玩笑,说幸好军中没有姑娘,他反问她,难道她不是姑娘吗?
那时关月嘴很硬,说自己不是寻常姑娘,不可一概而论。
关月忽然笑出声:“幸好你没有去读书。”
他们的衣角叠在一起,堆出好看的衣褶。她在衣角的遮掩之下,小心地勾住他的手指,而后十指相扣。
“是啊,幸好没有。”他说,“从前母亲问我婚事,一向只得一句任凭她作主。虽然前路艰难,但我依然想问你——”
“以后的事。”关月轻声说,“先别想了。”
“你只问自己。”温朝的声音温和而坚定,一瞬间抚平她的不安,“愿不愿意,重新有一个家。”
关月红着眼睛,竟然有些许委屈:“你究竟是看上我什么了?”
“不知道。”他耳后有些红,言语却笃定,“你有勇气,敢与世间不公争是非;有得不为喜,去不为恨的温和;也有海纳百川、知人善用的气量。我其实不会夸人,但你若想听,我还可以说很多。”
“夭夭。”他的声音里含着暖意,“你远比自己所想好很多,大概在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比你更好了。”
—
他们启程早,但路上走走停停,于是快到云京时,遇上了谢旻允和温怡——还有蒋二。
关月看蒋川华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蒋川华牵着马没敢上前,在后头将自己从上次见面至今所有事都想了一遍,也不知究竟哪里招惹了她。
“止行。”温朝稍顿,“在青州如何?”
蒋川华一一答了,却觉得温朝虽然一贯温和,今日却很有皮笑肉不笑的意思——简而言之,似乎也有一丝杀气。
“我们自上次分别,没见过吧?”蒋川华问。
“没有。”温朝想了想,还是有些同情他,“等到云京,好好问问你夫人。”
关月正在和谢旻允说话,他们心照不宣地对尚未愈合的伤口避而不谈。
谢旻允问:“西境谁过来?”
“小将军吧。”关月说,“端州入冬冷得刺骨,若旧伤复发,他又得病上十天半月。况且大哥如今若见陛下,哪能没怨言呢?”
“他那伤还没全养好吧?云京不是个养病的地方。”谢旻允稍顿,“不过微州刚折了一个孩子,他又有伤在身,陛下不会为难,他来是合适。”
“是养不好。”关月低头,“……看着吓死人了。”
之后他们一路同行。谢旻允话很少,关月习惯了他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反而不自在起来。
明明浩浩荡荡一行人,却不如先前自己赶路时热闹。
关月亦怕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于是一路安静。当她遥遥望见云京高耸的城墙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才下马,就听见有人叫她。
蜜饯化开在舌尖一般清甜的声音,不用想也是庄婉。
关月清清嗓子:“止行,敢情你家侍从方才是回家通风报信去了,解相思苦——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话里的主角瞬间面颊染上绯红。
“蒋大哥。”温怡笑道,“那你就快回家吧,别在这等我们了!”
回府路上,庄婉顺路买了蜜饯。
她一边四处看看,一边同蒋川华说:“刚刚我们在说话,咱们温将军可是一句没听进去,只一心盯着关家姐姐看。我忽然觉得,话本所言未必是假的。”
蒋川华察觉到一丝不妙:“……什么话本?”
庄婉懵了一瞬:“你不知道吗?嗯……就是一些、一些……”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面上是讨好的笑:“一些话本。她找我帮忙,我好像一不小心给你闯了点小祸。”
蒋川华大致明白了,长长叹了一声气。
庄婉认真想了好一会儿:“可是月黑风高、落雪簌簌,的确很适合……额,私会。”
蒋川华:“……”
他算是知道那两位的杀气从何而来了。
他清清嗓子打断她:“阿婉,少看些话本。”
庄婉在原地纠结了好一会儿,鼓起勇气道:“不如我们今晚去听侯府的墙角吧?”
蒋川华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明白:“啊?”
庄婉转身就走:“我就随便说说。”
还没走出两步,她又转回来,停在他面前拼命眨那双好看的眼睛。
“真的不去吗?”
第88章
站在侯府门前,抬头望见“宣平侯府”四个大字时,蒋川华很难不觉得自己疯了。
所幸庄婉的“听墙角”并不是真的听墙角,她一进门,先装模作样十分有礼地问谢侯爷和夫人在不在,得知他们进宫去了,在院中左右张望。
蒋川华清清嗓子:“怎么了?”
“得找个人问问。”庄婉认真道,“万一是两个人,我去多不合适。”
蒋川华:“……”
她拦住路过的川连问话:“你们姑娘这会儿是一个人在屋里吗?”
川连点点头:“是啊。”
“那就好。”庄婉说,“我去找她。”
蒋川华被丢在后头,想她一时半会出不来,于是去同温朝下棋了。
庄婉推门时轻手轻脚,先小心地探进来一个脑袋。
四周都安静,她这点儿动静十分突兀,但关月很想看看她究竟想整什么名堂,于是仍然装作在犯困,实则将眼睛悄悄睁开一点,一直瞄着庄婉看。
庄婉小心翼翼走近,坐在她对面纠结了很久,还是伸手戳了戳关月的脸。
“还没醒啊?”庄婉胆子大了些,手上略用力,渐渐从戳变成了捏。
关月打掉她的手,没好气道:“庄婉,在沧州时我以为你是个大家闺秀,真是瞎了眼。”
“初次见面,自然要装模作样的。”庄婉理直气壮道,“可你如今都知晓我究竟什么模样了,还当什么大家闺秀?我真的只是找人写了几个话本而已……是他们自己听了添油加醋传成如今这样了。”
关月笑笑:“无妨的。”
“怎么无妨?”庄婉反而不乐意,“我真是很过意不去,不如我带你去玩儿,聊表心意。”
关月一怔,下意识问:“去哪?”
“这就是应了!”庄婉一拍桌子,立即吩咐自己的侍女,“给我备两身衣裳来!”
关月同庄婉一人一身男装站在赌场门前。
“玩儿?”关月眼皮直跳,“你素日里都来这种地方玩儿?”
庄婉面上贴着边角翘起的假胡子:“是啊。”
关月:“……”
她忽然觉得,庄婉在写话本时,应该已经手下很留情了。
关月试图将她往回拉:“没带银子!”
“这儿!”庄婉掂了掂钱袋,“管够。”
关月再次拉住她:“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庄婉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要不你找块铜镜看看?你现在这幅鬼模样谁能认得出?”
关月再三挣扎无果,被庄婉连拖带拽地进了赌场。
赌场里的热闹与街市的热闹不同,哭声、笑声、骂声一齐冲进耳朵,人置身其中仿佛是另一片天地。
只
论银钱,不问出身。
她们一进门,就有人迎上来,要带庄婉上楼。
“不用。”她说,“楼上太难,她玩不了。”